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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木瓜(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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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您的佩劍。”

景衡道聲謝認真接過,低頭正要教訓女孩,忽聽半空悠悠飄來一道傳音:

“有話到涼亭說吧。”

這一句不似尋常傳音逼聲成線,而是像一陣風吹過演武場,無論修為高低盡入耳中。四下靜默一息,有見過世面的已經辨認出是何方尊者,隻是不敢貿然打擾,當下朝山坡遙遙垂拜。其餘弟子互相打探幾句也明白了,于是人群自行向兩側靠攏,分出一條通往那邊的路。

青年沉着面色大步流星,安陵唯恐他在玄離抖露實情,忙小跑追上去,壓低嗓音道:

“兄長,待會兒到我師父面前,你可千萬别提這幾日的事。”

青年不答,眼看涼亭越來越近,安陵急了,偷偷扯他袖口。

“算我求你,别害我。”

三人行至亭中,玄離已經沏好熱茶,笑眯眯招呼他們落座。景衡施一禮并不見外,成康則惶恐至極,顫巍巍屈膝就要叩拜,卻被仙者擡手扶住。

“通靈閣不講這些規矩,隻當我是個尋常長輩就好。”

“是……”成康哆嗦着應聲,眼神發虛,似乎沒有完全緩過勁。

幾人分别介紹過身份,褐衣郎君剛表明來意,景衡二話不說取出湛盧,惹得王遠由衷贊歎一句“爽快”,許諾日後但凡需要法寶盡管找他,随即捧着劍從頭撫摸到尾,邊嘿嘿癡笑邊嘀嘀咕咕,三遍看畢,抽出一片絹帛開始奮筆疾書。

趁此機會,玄離以扇掩面,悄悄問女孩:

“是景衡?”

安陵呆愣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早先詢問心上人之事,咬牙切齒道:

“不是,您别亂猜。”

“不是就不是吧。哎,景衡是好孩子,真要是他也并非不可……”

玄離戚戚然坐正,面露惋惜,搖了搖折扇,顯然沒把她的警告聽進去。而察覺到打探的目光,景衡視線陡轉,見師徒二人正竊竊私語,立刻神情嚴肅地對玄離拱手:

“請仙君恕罪。”

“嗯?”

“我急于求成沒收住劍,險些誤傷安陵,這是我的罪過。然而她不憐惜自己性命,居然以肉身迎擊兵刃,委實魯莽,懇請仙君加以斥責,切勿使其再犯。”

“這不是沒傷着麼。”玄離眨眨眼,扭頭看向女孩,“不過既然有人控訴,你稍微狡辯一下?”

安陵噗嗤笑出聲,又覺不妥,便清清嗓子,努力擺出個正經模樣。

“我的确道行低微,但那一式隻是虛招,莫非在兄長眼裡我竟如此不堪一擊、連這點力度都接不下來?”

“你明知那是湛盧!”

“師父交給我的劍也不差,我奮力一擊,不也就堪堪刺穿兄長的護體靈氣。”

“護體靈氣強弱取決于修為深淺,我尚且扛不住,你又豈會安然無恙?”

“倘若将其彙于一處呢?”安陵歪頭。

景衡怔住,情不自禁順着她的話往下琢磨,這不想不要緊,仔細一想還當真覺得有幾分可行。但很快他又蹙起眉梢,掐個訣,嘗試迅速調動修為,繼而搖頭否定:

“不行,交手情形瞬息萬變,應敵本就艱難,還要一心二用分配靈氣,如何能做到?”

“朔榕元君可以。”回答來自一直埋首的王遠,他沒停筆,頭也不擡地解釋,“你道元君當年初登仙階,是如何打出威名的?多打架,多挨揍,身體比腦子更容易記住疼。”

成康在一旁聽傻了,眼睛瞪得賊大:

“沒記住怎麼辦?”

“死呗。”王遠寫完最後一個字,終于仰起頭,雙肩微聳,“同道切磋講求公平,會讓你挑選實力相近的對手,可出了門誰知道會惹上什麼東西。萬一撞在某個老家夥手裡,難道要一招不出、拱手而降麼?”

接着,他不待幾人作答,直接問女孩:

“你學的刀?”

“是。”

“不錯,大開大合,配蠻力正相宜。不過你富于變化,刀未免局限……”他兀自沉吟,“願意改劍嗎?仿照長刀做重一些,閣主的重明劍你用起來确實發飄,太輕了。”

“都可以,全憑師兄定奪。”

王遠應一聲“好”,一把抓起鋪開的絹帛,拱手環顧半周。

“這些我需要盡快送回閣中,恕不久陪,改日再與諸位叙舊。”

言畢,化作一道遁光遠去。

三人初來乍到,不明所以,唯有熟谙其脾氣的玄離無奈扶額:

“王遠向來如此,一涉及鍛造便發癡,你們習慣就好。”

三人懵懵點頭。見景衡面有郁色,似是仍舊沉浸在王遠那番話中沒緩過神,仙者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點了他的名字。

“知道你為何會輸給安陵半招嗎?”

景衡慚愧垂首:

“晚輩多有懈怠,不及安陵刻苦。”

“修行有誤,罪在師長,非你之過。”玄離緩緩搖頭,“文铎是不是讓你模仿劍譜練熟,除考校外不許應戰,甚至不許随意與門中弟子來往?”

青年驚愕不已:

“您……您如何知曉?”

“大抵是他當年經曆太多,如今不願讓徒弟重蹈覆轍。”玄離随口提了一句,又輕描淡寫揭過,“他固然有他的道理,但這些道理并不一定對,你得找尋自己的道,不能徹底活在旁人給你預備的模子裡。”

說到此,他攏起折扇在掌心輕輕敲打。

“我不擅長武藝,隻是跟随朔榕見識過一些,胡謅幾句,你姑且聽之,不必照搬全信。”

“煩請您賜教。”

“安陵上台前,我見你剛赢下一局,還算輕松,與那人對砍仍不落下風。”

“仙君謬贊。”景衡謙遜垂下眼簾。

“若将湛盧換作普通刀劍呢?”

景衡沉吟幾聲,笃定點頭。

“可以勝,不過會拖得更久,他那一手‘劈山式’相當霸道,以普通刀劍應對須避其鋒芒。”

“瞧,自己已經說出問題所在了。”玄離微哂,“你也清楚有湛盧和無湛盧該采取不同打法,可你用湛盧太久,習慣了神兵利器在手時的連招,一旦兵器脫手或是對面法寶更勝一籌,能不能調整好狀态?”

他頓一下,手指點着桌面:

“打個比方,有尖牙利爪的猛虎長出翅膀會飛,這叫‘如虎添翼’。可假如給幼虎安上翅膀,他隻會下意識依賴這雙羽翼生存,而非辛苦磨砺爪子和牙齒——這樣的幼崽長大後還能虎嘯山林麼?”

“……您說得對,我太依賴湛盧了。”景衡喃喃道。

“其實何止是湛盧……”

見他如此上道,玄離神色複雜地歎一聲,剛要繼續開口,一道嗓音冷不丁自山坡下傳來:

“弟子陳鐘,拜見玄離仙君。哦,少閣主也在。”

論輩分是自家師兄,景衡當即起身拜見,成康作為他親侍不得不跟随;安陵則是因為在太白山與其有一面之緣,好歹是相識的人,便也跟着作揖。席間在座者僅剩玄離,他意味不明地笑笑,點頭算是還禮。

“文铎找我?”

“萬壽淨明宗呈來急遞,閣主請您前往議事。”

“何事?”

“您一去便知。”

玄離啧一聲,面上笑容未改,但眼中似乎有什麼情緒一閃而過,快得令她懷疑是否為錯覺。安陵困惑歪頭,不及深思,仙者轉過來對她叮囑:

“那邊不确定什麼時候結束,你玩夠了就先回英華台,不必等我。”

脊背不知為何隐隐發麻,安陵對自己的直覺一向謹慎,腮幫子都不自覺咬緊了。可這感覺毫無根據,又豈能空口阻攔玄離去處理公事?無法,她隻好悶悶應聲:

“是,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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