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開的季節,太白山來了位不速之客。
玄離外出,閣中迎來送往交遞文書之處自然是靈殿,朔榕一力承擔大半,有時楚儀清也會從骨殿趕來幫忙。安陵有心觀望,但長輩們做主的事無論如何都輪不到她來置喙,遂一心撲在修行上,兩耳不聞窗外事。隻是偶爾朔榕外出,她恰好在校場加練,亦或在後殿用飯,此時遠道而來的各派弟子便須由她接待一二。
這一日便是如此。
“元君在否?”
滑溜溜的嗓音從前廳傳來,略有些耳熟,但一時沒想起是誰。安陵放下碗筷,稍微收拾了儀容,随即端起謙遜有禮的架勢走向正堂。
“元君很快就回,敢問尊駕是……”
她繞過屏風,愣住,眯起眼睛後仰。
“呦,奸商。”
來人正是李少君,照例衣袍大紅大紫,滿身金銀珠玉,正午日光下簡直要閃瞎人眼。瞧見是她相迎,李少君同樣一愣,然後擠出賊兮兮的笑容,彎起狐狸眼拱手作揖。
“哎呀,想來我與小娘子有緣,竟然次次都能遇見。幸會,幸會。”
安陵白一眼,轉頭往屏風後面走,想當作自己沒出來過。哪知此人不依不饒追過來,開口是膩死人的浪蕩腔,伸手便抓她腕部:
“娘子躲我作甚,别走哇……”
他觸碰肌膚的瞬間,安陵本能一抖,用了十足力氣去甩——沒掙脫。她繼而猛翻腕,虎口撐開,五指攏作蛇首狀,呲的“咬”上了李少君的手臂,狠狠一拽,同時蹬腿旋身,對側拳頭劃個半圓直沖他面頰掄。他們挨得近,幾乎臉貼臉,這個距離不可能躲開——
梆!結結實實一拳,女孩痛得面容扭曲,倒吸氣彎下了腰。
彼汝娘的護體靈氣!
李少君啧啧兩聲,狀似關切地湊近,誇張大叫起來:
“哎呦喂,娘子的手沒事吧?小心骨頭别裂了。”
“好,好得很。”
安陵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句話,眼神幽怨,人卻繃緊後縮,像草叢中盤起身子蓄勢待發的毒蛇。李少君忙舉手退開兩步,示意自己無害:
“反應不錯,可惜氣力不足。若你我修為相當,這一拳還真不敢硬接。”
“你……”
當是時,朔榕自殿外現身:
“在鬧什麼?李少君,你又欺負我閣中弟子?”
抛下這邊,狐狸眼奸商回過頭,殷勤賠笑朝女郎再拜。
“元君這就冤枉我了,太白仙境,在下豈敢造次?不過許久不見小娘子,心中想念得緊,方才正逗她玩呢。”
“想念?那還是算了,被你惦記上有什麼好果子吃。”朔榕嘴裡不饒人,手上則比個“請”将對方讓入坐席,又對女孩說,“來者是客,去倒茶。”
“是,師叔。”
安陵屈身,垂着眼恭敬告退,但就在她快要繞過屏風時,李少君忽然出聲:
“奇哉怪哉,玄離仙君居然收徒了?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有。”
她背影一滞,悄悄捏一下拳,未待有所動作,便聽朔榕渾不在意道:
“他那随心所欲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誰能猜得透?罷了,提那家夥作甚,怪掃興的。找我有何貴幹?”
“呵呵,仙君率性,何等逍遙自在?在下着實羨慕得緊,隻可惜沒有這份福氣。此番前來……”
安陵以拳掩嘴咳嗽兩聲,若無其事地轉到屏風後面。兩位貴人的交談聲從外面傳來,側耳凝神卻又什麼都聽不清,她猜測是某種隔音術法,無聲笑一下,收回了打探心思,專注于手上燒水煮茶的活計。
不要想太多。她盯着眼前咕嘟嘟的滾水,氣泡争先恐後上浮、破裂,将水中的倒影割成一片粼粼日光。
不要想太多,現在就很好。
等她用漆盤托着兩杯濃茶走出去,堂内談話暫歇,朔榕正捏着一摞紙粗略翻看。安陵将漆盤舉高,低眉順眼為兩側坐席奉茶,然後恭謹退至女郎身後等候差遣。剛站定,朔榕卻忽然起身,頭也不回道:
“你在這裡招待,我去骨殿對個賬。”
“喏。”
“元君慢走!”
雲團來了又走,餘下兩人大眼瞪小眼。安陵在心底默念幾聲“克制”,兩手持盤自然下垂,偏頭不去看某個擠眉弄眼盯死她不放的人。李少君則似是對這份抵觸渾然不覺,往憑幾上一歪,身若無骨,散漫疏懶,悠閑得像回到自家一樣。
“嗳,玄離仙君果真收你為徒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五閣貴為仙界正統,五閣弟子皆為仙界棟梁,五閣傳人就是明日的仙界魁首。論情理、論慣例,凡五位仙君座下有任何變動,都該發敕書昭告宇内,以正師承、明尊卑,求萬世之太平。君不見四年前,化天閣的文铎仙君收徒,典禮操辦得那叫一個氣派。四海八荒,九天之下,凡修行之士皆受邀觀禮。浩浩蕩蕩千百人,何其壯觀!非我多嘴有此一問,實是仙君此舉駭人聽聞,令李某不得不深思啊。”
安陵奇怪地瞥他一眼。
“駭人聽聞?我是什麼洪水猛獸,竟值得你這奸商如此評價?”
“如今是天旭七百三十年。你可知‘天旭’二字從何而來?”
“打啞謎找别人去。”
“哦,那我不說了,左右娘子好奇心作祟自會去查。”奸商……哦不,李少君哂笑,忽而話鋒一轉,又道,“今年還發生了不少趣事,正好說與娘子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