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拜師。
正月初二,打雪仗,和師父一起整理翠竹軒。
初三,學下棋,一局都沒赢。
初四,玩葉子戲。
……
安陵翻閱着前幾日寫下的記錄,憂愁歎息。
今日初八,年節已盡,師父該動身去凡間了。
盡管玄離再三保證過出發前一定會告知她,但安陵仍舊翻來覆去睡不踏實,總怕一覺醒來不見人,因此天不亮便早早起床更衣,然後趴在窗邊盯着主殿方向看。竹林層層疊疊,隻能從縫隙間窺得一兩分景色: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接着旭日東升,霞光給紅彤彤的雲彩鍍層金邊。
當朝陽完全露出面容,期待已久的傳音終于在耳畔響起:
“安陵,醒了嗎?”
“哎,師父,我剛醒!”
她的逼音成線遠不到火候,隻能拔高嗓門喊話,不過憑玄離的耳力應該足能聽見。
“好,梳洗完到正堂找我。”
安陵一個鯉魚打挺從榻上躍起,撞開門就往外沖,等跑到正堂時額上早已滲出一層薄汗。聽見腳步聲,立在門邊的仙君回頭,半是好笑半是無奈嗔道:
“這麼急作甚,晚一步我又不會沒了。”
“嘿嘿。”
女孩憨笑兩聲,然後忽然想起什麼,猛一拍頭,從乾坤袋摸出一件五色絲線編織的手環,獻寶似的舉到玄離面前。
“這是……?”
“五彩長命縷。凡間會在過端午節的時候把它纏在手臂上,能避鬼怪,百病不侵。”
“你自己編的?”玄離接過手環,得到女孩肯定的回答後嘴角忍不住上揚,咳嗽兩聲,故作正經道,“這才正月,離端午那麼遠呢。”
“誰讓師父端午也不回來。”
安陵用腳尖撥弄着地上的石子,仿佛這東西更吸引人一樣,無論如何就是不肯看他。聽出她話裡的幽怨,不得已,玄離舉手告饒:
“好好好,明年小滿準時回來給你過及笄禮,想要什麼生辰禮都可以提,權當賠罪,如何?”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安陵輕快哼一聲,臉上情不自禁洋溢着笑容,大度地出聲催促道:
“好啦,見也見過了,師父你快走吧,别耽誤正事。”
玄離稍加思索:
“你今日該去朔榕那裡上早課了吧?我順路捎你下山?”
“不需要,我有這個。”她晃一晃腰間刻有禦風符的木牌,那是玄離前幾日親手交給她往來各殿的。
“那我真走了?”
“嗯。”
青衣仙君一甩袖,化作遁光消失在天際。安陵半遮着眼目送他遠去,緊繃的笑容逐漸淡了。
靈殿,校場。
雲團幾乎貼地滑行,安陵掐算着距離,在十丈外輕松躍下,同時掐訣将木牌收回腰間,擡眼向前方望去:
校場上,女郎身着短衣大袴,腰間佩劍,持一柄丈八長矛,舞得輕松寫意,仿佛盈把粗的木杆隻是一根纖細毫筆,在她掌下提按頓挫,揮灑自如。安陵不由得看癡了,屏息凝神,目不轉睛盯着泛銀光的矛尖,卻隻能看到數條漂亮的光弧。
那些弧看似無心,可仔細琢磨,又忍不住歎一聲妙。若敵人從四面湧上來,僅憑那随心所欲的一劃,必定掃倒一大片,甚至高度足以将他們手中兵器一并挑飛……
就在她沉溺于思緒之時,朔榕一個翻身擺腿穩穩收功,單手扛矛,徑直朝女孩走來,然後把長柄往地上重重一杵。
“冬日裡巳時授課,你來早了。”
安陵一個激靈回過神:
“元、元君!”
“叫師叔。”朔榕咂一下嘴。
“啊?哦、哦,見過師叔。”
安陵愣一下,随即反應過來,躬身抱拳行禮。朔榕是玄離的師妹,如今拜了師,論理她是該改口的。
朔榕點點頭,手中旋着木柄,又問:
“看了半天,看出什麼沒有?”
“呃……”安陵腦子轉得飛快,手上則悄悄比劃着方才看見的弧,遲疑道,“借力打力,渾然一體,手微微一抖,末梢便有千萬種變化……”
“說得不錯。但你既然能瞧出這點,為何還要緊盯末梢?”女郎抱臂昂首,“兵器看手,拳腳看肩,記住了?”
“弟子明白。”
朔榕嗯一聲,轉身返回校場,先把長矛插進場外的蘭锜,然後沉吟片刻,撿起木架旁倚着的兩根竹竿,并将其中一根抛給安陵。
“随你心意,全力攻向我。”
安陵應聲,握緊竹竿,右腳橫跨一步,略微活動下筋骨,驟然暴起猛沖!
隻見她掄起手臂把竹竿拉至肩後,前腳踩穩,後腿蹬地,同時胸腹向内擠壓,那青黃竹竿自上而下,唰地劈出一道扇面殘影。但女郎也毫不避讓,竹竿橫舉過頭,竟是輕松吃下這招,接着腕部偏轉,似是要乘勝追擊。這邊安陵牢記先前的告誡,時刻注意着她手上動作,見形勢不妙,當即撤離三步,戒備地弓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