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心殿内如何勾心鬥角不談,安陵這邊将種種不快抛之腦後,背着竹簍潇潇灑灑,倒并未受太大影響。她雖未學過縮地術,但至少學過如何用符,當下翻腕起手,心中默念咒法,催動靈氣源源不斷輸入紙張。
符紙綻放光華,幾經變幻,化作一團懸地三尺的祥雲,載着她一路往山下飛掠而去。
骨殿,西側别館。
籬牆内炊煙袅袅,濃郁肉香拌着辛辣醬料味随風飄散,安陵“梆梆”叩擊兩下,将竹門推開巴掌大的一條縫,伸進去半個腦袋觀察情形。庭院内,正擺弄幹柴的少年扭頭,當即笑彎了眉眼,連攤子都不管不顧,嗖的飛身撲過來迎接。
“阿姊,你可算是回來了!”
“火,小心火!”
也是不巧,他剛跑出兩步,炙肉滋啦一聲響,火苗騰的蹿起。女孩忙叫聲“哎呦”,利落卸下肩上負重,抄起滾落在旁的長棍撥開爐中炭柴。楚林撲個空,自覺犯錯,心虛地哼哼兩聲,兩隻眼睛四下亂瞟。
“又怎麼啦——啊呀,安陵,你什麼時候到的?”
不待他說什麼,楚儀清從二層窗戶邊吆喝邊探頭,瞧見人影後立刻喜上眉梢,嗓門陡轉,生生拐出了幾分婉約意味。安陵仰面露出微笑,朝她招招手:
“剛到不久,楚姨你放心忙,這裡交給我。”
“好,等我磨完這些香料就下去。”
婦人的身影在窗邊消失不見,楚林擺出誇張神色,撫胸長籲一聲,然後調笑着擠眉弄眼對她作個揖。
“多謝阿姊救命之恩。”
“就該讓你長點記性,”安陵目光不離烤爐,用木鉗給肉塊翻個面,懶洋洋回答,“再有下次可不幫你瞞了。”
“阿姊——”
“我是認真的。”
“無所謂,大不了烤糊嘛,又不是不能吃。”眼見撒嬌無效,少年嘀嘀咕咕,化出個木樁子在她身邊坐下。
“你啊……”
她失笑,老氣橫秋地歎口氣。
“少五十步笑百步,還說我呢,守歲宴上是誰把自己灌醉了?”楚林托着腮滿臉不服,“論惹阿娘不高興,我看咱們兩個分明半斤八兩。”
安陵眨下眼,悄悄問:
“楚姨生氣啦?”
“可不是麼,臉色沉得吓人,好不容易才逗她笑一笑。”
談及自己擅長之處,楚林迅速找回信心,故作高深地啧啧搖頭。然後他像是想起什麼,頓了頓,狐疑道:
“不過阿姊,昨晚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小叔突然要收你做徒弟?”
女孩十分驚奇:
“你從哪兒打聽的消息?”
“唔,今早我去骨殿門前玩,正好遇見小叔來張貼收你為徒的告示,他還說你以後要搬到心殿居住?”
原來玄離消失那會兒是去忙正事了?安陵呆愣愣聽着,心下一時五味雜陳,抿着嘴不知該說些什麼。默然片刻,她深深歎氣,把爐上炙肉撥到角隅處,又熄了炭火,然後搬來竹簍掀起頂蓋。
“這是師父賜給我的,你找個筐裝一半,和楚姨留着吃吧。”
“什麼?有好吃的?”
果實形似櫻桃,個頭卻比後者略大,顆顆圓潤飽滿紅得發紫。楚林咧開嘴,摸出一枚拿袖子蹭蹭,再吹兩口氣,塞進嘴裡胡亂咀嚼。可第一口咬下去,他霎時瞪大雙眼狠狠打個哆嗦,迅速閉目盤膝,手印變化,周身逐漸湧起一層極淡的乳白光暈。
這下輪到安陵慌了。她瞧瞧少年,又瞧瞧簍裡樸實無華的果子,一時手足無措,隻好用眼神求助闖入視線的婦人。
“楚姨,您快來看!”
楚儀清剛跨出别館大門,對方才的事概無所知,但見幼子不知何故就地沉入修煉狀态,不禁感到詫異——這小子什麼時候這般勤奮了?她疑惑走近,伸手覆在少年天靈蓋處凝神感知,幾息後輕咦一聲。
“他吃了什麼嗎?”
“這個,”安陵趕緊把竹簍推到她面前,“似乎叫什麼绛珠果……”
绛珠果?!
楚儀清大驚,撿起一枚仔細端詳,半晌,臉色越發陰晴不定,最終目光定格在女孩身上欲言又止。被這麼盯着,安陵脊背發麻,已經肝顫得快要跪下了,開口時連聲音都在抖:
“楚、楚林沒事吧?”
“他沒事。”婦人面容嚴肅,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什麼決心,對她說,“你随我來。”
安陵戰戰兢兢跟到院内那株老槐樹下,楚儀清駐足,握住她的手稍作沉吟,忽然壓低聲音:
“孩子,你就當我是個能依靠的長輩,實話說,仙君有沒有難為你?”
欸?沒料到婦人會這麼問,她愣了一下,老實作答:
“沒有啊,師父為難我作甚?”
楚儀清憂慮更甚:
“先前可半點風聲都沒有,怎麼就倉促拜了師呢?那绛珠果也是閣主給你的?”
通靈陣與祖師傳承不便提及,借酒消愁的原因也不好意思開口,安陵很是糾結了一陣,再三斟酌措辭,最終隻說是與玄離相談甚歡,仙者認為有緣,欲親傳道法。至于竹簍由來,這個應當無礙,于是她将心殿發生之事原原本本複述一遍。聽罷,楚儀清明顯半信半疑,但仍舊松了口氣。
“如此甚好,權當是我胡思亂想,可倘若日後真遇上麻煩,你一定記得來骨殿,楚姨為你撐腰。”頓了頓,婦人又道,“至于绛珠果,此物珍貴,我萬萬不能收下,你留給自己慢慢吃吧。”
“那怎麼行!”
縱使再遲鈍,安陵也該明白這小小一枚果子何等不凡;但越是如此,她越堅定了答謝楚儀清多年照拂的想法。注意到烤爐邊的少年睜開了眼,她背在身後打個手勢,又往竹簍一指,楚林會意,從奇印裡摸出個方盒,開始手腳麻利地盛裝朱果。
這一幕自然沒有逃脫楚儀清的眼睛,她冷下臉呵罵:
“做什麼?還不快放回去!”
少年笑嘻嘻忙碌着,被母親瞪視仍坦坦蕩蕩,反勸解道:
“娘,阿姊美意總不能辜負不是?明日我得了好東西也送給她,禮尚往來嘛。”
又是一通勸慰,楚儀清勉強接受了饋贈,但說什麼都要備份回禮,于是将磨好的香料交給楚林,自己折返回别館東翻西找。最終再出來時,她不容拒絕地塞給安陵一隻精巧荷包,叮囑道:
“這是乾坤袋,專做儲物之用,我把你日常能用到的東西都收拾進裡面了,注入少許靈氣便能打開。等搬進心殿,你什麼時候想念了就随時來玩,骨殿的門永遠為你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