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五日,風平浪靜,再無旁事發生。有郦姜陪伴,禁足生活閑适安逸,安陵每天除吃飯睡覺外,便是粘着女郎教自己打坐,閑暇時抄寫《窺淵》。這心法雖記滿了厚厚一卷竹簡,内容卻精簡得出乎意料,其中大半都是批注,詳細到一厘一毫,唯恐後來者學不會似的。
郦姜瞥見竹簡上的字迹時大吃一驚。
“你怎麼拿到了這一本?”
“啊?”她不解,縮起脖子,夾着筆讪讪撓頭,“不行嗎?”
“上古傳承下來的記載多用古體,晦澀高深,難以辨識,于是所有心法都收藏在閣主那裡,由他用今體謄抄成冊後再交給弟子傳閱。”女郎分别指着原文和注解給她看,“你瞧,這原文是閣主的筆墨,而注解和原文字迹一模一樣,又如此詳盡,顯然是他親手所寫、準備流傳後世的典籍珍品。”
安陵唬了一跳,趕忙把竹簡卷起來請上書架,恭恭敬敬拜了三拜,然後坐回桌前,對照已經抄完的那兩遍繼續奮筆疾書。
見她如此戰戰兢兢,郦姜反倒不好意思了,溫聲安撫:
“我也就随口一說……隻是沒想到閣中給小弟子開蒙這麼舍得下血本。”
“阿姊不是在通靈閣長大的嗎?”
郦姜單手托腮,盯着夜明珠柔和的光暈回憶道:
“我幼時體弱,父母四處求醫問藥,一位老道長看過之後說我身懷仙根,隻要入道修行便可延年益壽。我跟随他學了些年月,他又說依我禀賦不應止步于此,于是尋了門路将我送上太白山。”
安陵凝視着她柔和的面龐,心底一軟,主動将抄好的紙張分出一份推向她。
“據說《窺淵》很強,阿姊要不要試試?”
“這心法是水行吧?我是木行,不合适。”女郎輕輕搖頭,“更何況,我答應過老道長,要将他所授的一身本領發揚光大,不便再改學他門。”
哦,原來阿姊屬木。她默默在心裡記下。那就改日找些木行之物送出去。
禁足雖無人管束,但為了在解禁時給玄離一個驚喜,安陵憋着股勁不敢放松,整日勤學苦練,從第一天起就掰着指頭算時間。好不容易挨到第十五日晚,因為太過興奮,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鬧得郦姜沒辦法,兩人各服下一顆清心丹才算結束。
于是乎,新月初一,姐妹二人齊齊賴床,睜眼便發現誤了時辰。
完了完了!她一骨碌爬起來,火速洗漱穿衣收拾床鋪,又随手挽個發髻,接着翻箱倒櫃尋找那十遍罰抄。
“阿姊,桌案上的紙你見過嗎?”
“收進衣櫥了。”
還好沒丢,女孩長籲一聲,掩上櫃門,把一整摞動過筆墨的紙張護在懷裡;扭頭看時,郦姜也已梳洗完畢,正對鏡描妝增減發飾。她颠颠跑過去,站在旁邊幫忙遞東西,歉疚道:
“對不起,阿姊,昨天我不該睡那麼晚……”
“遲就遲了,不礙事,閣主從不計較這些。”女郎笑着寬慰她,“餓嗎?要不要先到公廚取些吃食?”
“不餓不餓!”她有些着急,趕忙搖頭,“快些去道場吧。”
“不急,我還要忙一陣,你先前去。”
“那……那我走啦?”
嘴上遲疑着,安陵急切挪動兩步,見女郎頭也不回地應聲,果斷一腳踹開門風風火火竄出院落。
所謂“開壇講道”,這“開壇”二字,若放在其他有頭有臉的門派,便免不了諸多儀式流程。可惜閣主本尊犯懶,舉閣上下也受其熏陶、一切禮儀從簡,于是這“壇”就變成了骨殿門前灑掃除塵後的空地。
今日玄離一身靛青長袍,戴錾銀小冠,除此之外再無裝飾。他端坐于石階,正講到精妙之處,階下衆人皆聚精會神傾聽,無人留意側後方偷偷摸摸接近的女孩。這裡應該能隔絕大部分視線,安陵躲在樹後松口氣,伸長脖子,探頭探腦搜尋空席。
最後一排的角落,楚林忽然回頭,朝她招招手。
女孩咬着唇躊躇,最終還是蹑手蹑腳走過去坐下。
“你怎麼發現我的?”
“氣息啊,”楚林含糊應聲,腮幫子鼓動幾下,喉嚨一滾,口齒清晰不少,“哦對,阿姊你還沒開始修煉,等入了門,感知别人氣息是基本功,一點都不難。”
安陵擡眼掃視一圈,又低頭看他手捧的一整盒茶酥糕,更加遲疑了。
“聽講經的時候吃這些,萬一被楚姨知道不會有事吧?”
“沒事,小叔面前随心所欲一點無妨,他才不在乎這些。”男孩擺擺手,把木盒遞給她,“阿姊也嘗嘗?”
她确實餓了。安陵拿起一塊,卻不急于吃,而是鬼鬼祟祟張望前方,突然俯下身在糕點上狠咬一口,又假裝托腮、用另一隻手半遮着嘴咀嚼。
甜的,好吃。
她正吃得開心,楚林忽然湊近,别扭着壓低聲音道:
“阿姊,上次的事……對不起。”
“唔?”她愣了,眨巴下眼,咽完嘴裡這塊哼唧兩聲撇開視線,“那什麼,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犯了錯,豈能讓你一人承擔?真說起來,我扭傷了你的手臂,還欠你一聲道歉。對不起。”
不過提起這茬,她又忍不住去看男孩的右臂,卻見他靈活地甩着手,仿佛從未傷過。
“阿姊無需擔心,”楚林呲着小白牙,“你瞧,全好了……”
“你們兩個,真坐不住也不必勉強,換個地方玩吧。”
玄離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安陵渾身一顫,下意識将拿糕點的手藏到背後,驚惶環顧四周——然而似乎其他弟子并沒有聽見這一句,青袍仙者仍在滔滔不絕傳授經文。
楚林肯定也聽見了,但像是對此習以為常,他自覺收起糕點盒,笑容燦爛。
“多謝小叔!”男孩利落起身,同時沒忘記給女孩解釋,“這是傳音,可能剛開始會覺得唐突,用慣就好了。阿姊想一起去後山嗎?”
她茫然點頭。
他們沿山間小徑前行,揣着糕點邊走邊吃,偶爾掉落幾片殘渣。安陵想撿起來,楚林連忙阻止,又指指來時的路;她側身回頭,竟然每隔幾步便有一隻鳥雀落在土間啄食,前後排成一線叽叽喳喳,很是壯觀。
給鳥吃應該也不算浪費吧?女孩遲疑着,仍覺得肉痛,卻沒再執着于撿食碎渣。她快走幾步追上慢悠悠向前的楚林,另拿起一塊茶酥糕小口咬着。
“我們去後山做什麼?”
“會騎馬嗎?”
楚林故作高深地一笑,答非所問,安陵卻瞬間會意,不禁皺起了眉。
“你要去找盜骊?”
“阿姊也聽說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