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喝藥。”
“隻此一碗。”
“可美人仙君說需要喝兩天。”
“美人仙君?”玄離愣了一下,忽然意識到她說的是誰,捧腹爆出一陣大笑,“哎呦……他叫南楓,藥閣之主,是朔榕一母同胞的弟弟。醫者麼,開藥都嚴苛,趁他不在,偷偷減到一劑也無妨。乖乖喝藥,喝完給你吃糖。”
話說到這個份上,安陵勉為其難嗯一聲,捏着鼻子灌藥,幾乎是扔下木碗的同時便找酒漿漱口。玄離喊一聲“張嘴”,小孩主動俯身叼住他遞來的饴糖,渾身上下透露出歡喜氣息,身後仿佛有條尾巴在搖。可忽然,她鼓動的腮幫子又停住了,肉眼可見地低迷下去,哼哼兩聲悶頭啜飲。
“怎麼了?”
“我今早在山裡遇到一匹大黑馬,原本看它人畜無害,誰知挖個竹筍的功夫它就把蜜餞偷吃光了。先生給我的那包蜜餞一顆都沒剩。”
“盜骊?”太白山裡如此跋扈的馬隻有一匹,玄離稍作沉吟,指點道,“這樣,你多去纏着朔榕求學騎術,等她縱馬的瘾上來也别阻撓……”
日高醉人懶,他們并排坐在樹蔭裡邊聊邊喝,壇中的繁綠倒影越來越淺。也不知是到了第幾杯,早已搖搖晃晃的安陵手一松、頭一歪,耳杯倒扣于地,人也倚着樹幹滑下去,正軟在玄離臂彎裡。玄離頓了頓,起身将她抱入房中,又蓋上衾被,然後折回樹下收拾殘局。
待他走出這方院落,女郎靠在牆邊閉目養神,顯然已恭候多時。
“南楓回藥閣了?”
朔榕睜開眼,惡狠狠地瞪他。
“幸好他不在,給發着熱的小孩灌酒,虧你想得出來。”
“是丹華酒。”
“藥酒也是酒。”
“好好好,我錯了。”玄離忙舉手投降,“我又沒養過孩子,不知道該喂什麼,隻想着丹華能溫養經脈……”
朔榕陷入沉默。其實在這件事上他們師兄妹兩個人半斤八兩,她能知道小孩不該喝酒,純粹是這些年圍觀楚儀清照顧楚林時學了些皮毛,恐怕再多說幾句就要露餡。于是她繞過這個話題,直接點明自己的來意:
“我想收安陵為徒。”
“安陵?不适合。”
“怎麼不合适?她能單手折了楚林的臂骨,如此膂力,不承我衣缽豈不可惜?”
“你懂修心麼?”
“哈?不懂又如何?”
還不夠顯而易見嗎?玄離無奈,隻得循循善誘道:
“當年師父在藥閣一眼相中你,于是祭出給我找個師妹作伴的理由,想把你帶回通靈閣收徒,結果南楓知曉此事後險些跟我拼命。安陵就如同那時的南楓,你隻見其乖順,卻不知已是驚弓之鳥。以今日殿審為例,但凡我處罰重了,她内心恐懼,夜半一定會再度出逃。”
“陳年舊事提它作甚,你們現在不也親厚無礙麼。”朔榕猶不肯放棄,“盜骊願意讓她騎,這孩子定是和我有緣。”
“血脈為親,南楓相信你斷不會抛棄他,稍加開導便緩過勁了,自然相安無事。安陵麼,魚池之蛟,樊籠之鸢,久困于囚牢而戾氣漸生。若溫養得當,未嘗不是一塊上好的璞玉;否則戾氣不除,對她傾囊相授也隻是在雕琢一把兇器罷了。”
院中槐樹郁郁蔥蔥高過圍牆,他望向滿枝嫩綠,擡手一招,幾隻灰雀撲棱棱趕來驅散了蚊蟲。朔榕思索着他的話,嘴角一撇,似乎很不理解:
“你不是一貫怕惹麻煩麼,既然看出這孩子危險,為什麼要帶她回閣?”
“就這麼放任她在外面自生自滅,萬一被哪個邪魔外道撿去,日後豈不是又要多一個殘害六界的兇煞之徒?還是算了,那樣更麻煩。”
“那你準備親自教她?”
玄離唉聲長歎,望一眼寂寥空曠的庭院,最終下定決心一般揉捏着鼻梁咋舌。
“我對閣中新弟子不甚熟悉,就交給你和楚夫人商量吧。選一名仁善寬厚的女弟子,不求修為多高,人品過關即可,然後讓她來心殿見我。”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