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四起,戰馬嘶鳴,厮殺聲陣陣傳來,如雷貫耳。将軍倒在血潑,将士屍首堆積成山。
猛虎仰天長嘯,隻見大榮大皇子探出去的長劍頓在半空。淩月橫空一刀劈去,将大皇子攔腰砍作兩截,熱血噴湧而出,染紅了大榮皇宮上空。
大榮内亂,始作俑者命喪于黔朝長公主之手,反叛的禦林軍終不敵淩州大營與黔朝長公主手中漠北猛虎戰隊。
這場内亂起的迅速,收場卻略顯艱難,各方将士死傷無數。
淩月收回長刀,俯身将癱軟在地的江淩安抱在懷裡。
“陛下,黔朝長公主把大将軍擄走了。”
建安皇帝餘悸未消,此刻聞言,如聞噩耗,猛地自榻上坐起,“怎麼回事?”
内侍戰戰兢兢,不敢大聲言,“陛下,侍衛來報,親見黔朝長公主把重傷的大将軍抱在懷裡……帶走了。”說到最後,聲若蚊吟。
建安皇帝心緒逐漸平複,沉吟半晌,擺了擺手,沉聲道:“無需驚慌。”他知淩月對江淩安一往情深,此番将他帶走,或為救治。
内侍不明就裡,便欲再問,卻見建安皇帝沉沉阖了眼,似累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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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蘭姐,速去請禦醫。”淩月甫一邁進寝宮,便急聲喚道。
阿蘭見狀,倍受驚吓,顫聲問道:“殿下,你怎麼把大将軍帶回來了?”話音方落,便見江淩安雙眸緊阖,外袍被鮮血染盡,甚至浸透了淩月的前襟,知耽擱不得,遂頓了話茬,即忙轉身跑出殿去。
“江淩安?”淩月雙手捧住江淩安下颌,意圖出聲把他喚醒,縱使她嗓子變得嘶啞,珠淚滾落面頰,也無濟于事。
江淩安阖緊的雙眸死氣沉沉,眼睫低垂,不再微顫,淩月頓覺内心泛起濃烈涼意,一顆心沉到極緻。
大皇子的匕首正中江淩安胸口,淩月親見他呼吸漸停,面頰冰涼再無一絲活氣,昔日腥紅而幹裂的唇此刻蒼白勝霜雪。
淩月早已泣不成聲,擡眸瞧見踏進殿來的禦醫,似抓住一線生機,她猛地起身撲将過去,“禦醫,你救救他。”
這禦醫見過淩月數回,何曾遇上這般景況,頓時一怔,半晌方回過神來,忙跪在榻前探手為榻上之人号脈。
指尖甫一碰上那冰涼如死物一般的手腕,心涼更甚,禦醫僵在原地,沉聲道:“殿下,貴人心跳已止,探不着脈象了。”
“阿蘭姐,叫李大哥,請林大夫來……”
阿蘭見淩月神色異樣,有失智之态,不放心将她獨留于此,又恐耽誤時辰,叫江淩安送了命,隻得把心一橫,快步往外而行。
李常卿引着林大夫趕至殿内,便見衆太醫神色各異,跪伏于榻前,淩月神情木讷背倚床榻,懷裡緊緊抱着了無生息的江淩安。
阿蘭忙上前将方才的景況詳述一番,林大夫快步行至榻前,号脈、診治,他的内心較之方才為江淩安把脈的太醫,更顯凄涼。
“殿下,貴人已去,準備後事罷。”
林大夫一句話,直叫淩月身心俱寒,猶如埋身于千尺萬遲冰雪之下,久久不能喘息。
“出去,都出去。”淩月聲線微弱蟬翼,渾身幾欲脫力。
衆人勸解無果,隻得應命先後退出殿去。
淩月把江淩安平放在榻上,打來熱水替他清洗面頰上刺目的一片片猩紅血漬。她身上的衣裳早已被鮮血浸透而不堪入目,卻無暇顧及自己,更換一身幹淨衣裳。
江淩安的鮮血止不住地四溢,染在淩月臉上,身上,指尖猩紅彌漫,似能滴出血來。
濕熱的巾帕覆蓋在江淩安蒼白而瘆人的面頰上,淩月細緻為他擦淨幹涸的、新鮮的的血漬,緩緩退去他身上早已污穢不堪的外袍、裡衣。盆裡的熱水逐漸融成血水,淩月記不清她換了多少盆熱水,也不記得她替江淩安擦拭過幾遍面頰與身子。
直至江淩安神色變得安詳,阖眸仰卧于榻上,淩月方頓住手上動作,徐徐推開緊阖已久的寝殿大門。阿蘭與李常卿尚候在殿外,兩人雙雙擡眸,齊齊朝淩月看來。
“阿蘭姐,幫我取幾套男子衣裳來,我替将軍換上。”淩月低聲道。
殿外二人見她神色自若,并無異樣,也未從淩月面上探出悲痛之色,頓覺疑惑。
有道是悲到極緻便麻木不仁,阿蘭躊躇再三,瞧着淩月并無大礙,遂低聲囑托李常卿數句,方轉身離去。
淩月退回殿内,隻身蹲坐于榻前,榻上之人仍是毫無動靜,氣息停滞,脈搏無存,曾經溫熱跳動的那顆心髒歸于沉寂,整個人無半分活人氣息。
“殿下。”李常卿欲言又止,終出言勸解,道:“将軍殁了,草民前去準備後事罷。”
淩月聞言,擡眸朝他瞧來,倏爾微蹙了眉,眼角一滴淚留将不住,猛地滾落下來,滴在江淩安慘白的唇縫間。
李常卿見她輕輕搖了搖頭,本欲再勸,究竟不忍心。
阿蘭捧着幾套男裝邁進殿内,淩月起身,擡手将衣裳擁入懷中,便将二人打發走了。
她垂眸打量半晌,方着手替江淩安換上幹淨的衣裳,複擡手在他面頰上輕柔撫摸,纖長指尖移至唇邊,她倏地想起了什麼。
像許多年前江淩安傷口感染昏厥時那般,淩月略微俯身,吻在那抹早已血色無存的唇角,江淩安的唇再也不似火燎過那般滾燙而熾熱,隻餘一片刺骨的冰涼。
有鮮血自淩月口中溢出,順着江淩安的齒縫鑽了進去,一滴一滴,自舌尖緩緩流入,流經喉嚨,彌漫至四肢百骸,最後隻餘零星點點彙入胸腔。
江淩安仍是毫無反應,淩月唇齒間溢出的鮮血猶如泥牛入海,沉至最深處,激不起半點漣漪。
淩月自榻上坐起身來,擡手扯掉外袍,回身拿起書案上的一把匕首,匕首出鞘,泛着泠泠寒光,利刃冰封一般刺向頸側。
昔日那處存放蠱蟲的傷口本已彙聚成一條無創的猩紅色細線,淩月恢複常人之身時,細線消失,脖頸上皮肉細膩白皙,傷口蕩然無存。
鮮血簌簌地自淩月頸間滴落,血勢來得兇猛,飛快滾落至江淩安唇邊,汩汩似海浪翻湧,直拍向江淩安喉管。
似久旱逢甘霖,似獨行于沙漠,擡眸瞧見綠洲。
江淩安仍是沉睡,湧動的鮮血尚未停滞,盡數奔湧至江淩安喉間,淩月隻覺體内的血液取之不盡,那頭流向江淩安胸腔,這頭複又騰騰湧起,緻使淩月血液沸騰,更是神清目明。
雲飛翼未死,淩月尚未完全恢複常态,她體内存餘的蠱毒仍在心尖萦繞,冥冥中,淩月不禁生疑,她的命早已與雲飛翼綁在一處,生生死死難以割裂。
雲飛翼曾喂她鮮血,如今淩月割開頸側皮肉,将鮮血送入江淩安口中,讓她的血液與江淩安彙成一股,融合,再生,江淩安或可重獲新生,自此與她同生同死,再無分離。
一刻鐘過去,一個時辰過去,三五個時辰相繼過去,殿外李常卿與阿蘭無數次敲響大門,無果。
鮮血止住,淩月脖頸上的傷口愈合,她站起身來,替自己擦拭幹淨滿身滿臉血污,洗淨了雙手,複又坐在榻前守着江淩安。
金烏西墜,黑夜降臨。黎明即起,晨間鳥鳴陣陣,淩月擡眸,被鋪灑進殿的光輝刺了眼。
距離淩月把江淩安帶回寝宮,已逾近十個時辰,已至早朝時候,淩月更換了衣裳,複又細緻查看一番江淩安的景況。
他面容仍是血色盡失,唇邊因餘留一抹血漬而略顯活氣,他的身體不再冰涼如死物。淩月伸手輕輕握了握江淩安交握在胸前的十指,頗為稱心地推開殿門。
“阿蘭姐,勞煩你留在殿内幫忙照看将軍,我不能誤了朝會。”淩月語氣輕松,提步往外行去,神色間染上層層喜色。
阿蘭與李常卿四目相對,皆是目瞪口呆,不知昨夜殿内發生了何事,能叫前日失魂落魄,泣不成聲之人恢複常态。
“殿下?”阿蘭試探着出聲,“将軍,怎麼樣了?”
淩月頓住腳步,回首朝阿蘭看來,神色堪稱眉飛色舞,但聽她笑道:“無礙,他隻是累極了,需歇息。”
阿蘭怔在原地,“殿下?将軍他……”話音未落,便見身旁的李常卿不易察覺地朝她使了個眼色。
阿蘭收住話茬,不再言語,待淩月離開後,李常卿率先進殿朝躺在榻上的江淩安行去,阿蘭随後而至,兩人齊齊僵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