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方才打鬥之際,淩月臉頰上那處堪堪粘阖的傷口早已再次裂開。
此刻離得近,那首領猛地瞧見裂開的傷口之下,露出一片人皮樣兒的物什,頓時心中滿腹狐疑,不由的驚異出聲。
适才歡呼雀躍的場外衆人聞言,紛紛伸長了脖頸朝競技場上探去。
但見方才将漠北首領擊退下場的國師雙手倏地朝面上探去,拽住臉頰皮肉用力往兩旁一扯,整個臉皮順勢揭開,露出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容顔。
那張姣好的面容屬于失蹤多年的卿謠公主,群臣皆是又驚又喜,适才隻身斬殺猛虎,複又擊敗漠北首領的國師,竟是由卿謠公主扮成。
她因何回朝卻又不以自身身份示人?競技場内外衆人,除卻黔成王,皆暗暗揣度其間緣由,卻不便發問。
淩月扔掉手中用作易容的物什,朝跟前愣怔住的漠北首領略一颔首,因笑道:“首領大人,你瞧瞧我是也不是小白臉?”
那首領早已看得呆了,半晌未及言語,他原以為這小白臉一般的國師連連擊敗猛虎與他,已屬本事難及,豈料眼前之人竟是披着一張旁人的皮。
“黔朝國師,你究竟是何身份?”
淩月尚未出聲回應,便見群臣紛紛伏地行禮,齊聲道:“臣等叩見公主殿下。”
作為唯一知悉個中緣由的知情者,此刻黔成王面上的神色頗為精彩,猶似被困夢魇多年,猛地驚醒一朝成了真。
他晃悠悠站起身來,堪堪扶住身旁内侍一截手臂,僵在原地半晌未曾動彈。
漠北首領見狀,鷹隼般的雙目瞪得愈加滾圓,忙拱手作揖,朗聲道:“原來是黔朝的公主殿下,本王早先失禮了。”
屆時他算得明了早先出手時,眼前之人因何頻頻擋住他直擊胸口的掌風,原是礙于被他察覺身份異樣。
今日敗在一個巾帼英雄的手上,漠北首領那顆蠢蠢欲動的慕強之心愈加旺盛,幾欲迸發。
淩月面上笑意更濃,卻并未放在心上,隻連連擺手,道:“無妨,本宮應感謝首領大人獻上的猛虎才是。”
她這話并未點明,那廂漠北首領卻是悉數聽進了心坎兒裡,知她意在點撥兩人早先定下的誠意一事。
這回他輸得心服口服,更知眼前這位公主殿下瞧上的正是漠北一族的猛虎戰隊,遂開口應聲:“公主殿下放心,本王慕強之心不絕,應下的誠意定然作數。”
漠北首領言及于此,忽又轉身朝高台之上的黔成王拱手一禮,威聲喊道:“黔朝大王,就按早先定下的規矩,我漠北一族的猛虎戰隊并馴獸師,一齊獻予黔朝公主手上。因她有此等能耐降服我族猛虎,更有能耐擊敗本王。”
場外衆人紛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側身交頭接耳起來。
唯有黔成王如臨大敵,更似倏聞噩耗,頓覺腦子裡轟然疊聲一片,臉色愈發煞白,強咽下喉間湧上的一抹腥甜,勉力笑道:“多謝首領大人擡愛。”
面子上的工作哪怕他隻是裝腔作勢,亦是欲在外人跟前做足體面,倘或教那首領将其間緣由知悉了去,裡子面子皆不複存在。
淩月颔首朝漠北首領行禮道謝,遂擡首遙遙望向黔成王,她面上神色柔和,濃濃笑意寫盡親切與敬重,卻教甫一迎上她視線的黔成王猛地心驚肉跳,渾身寒冽猶似隆冬天氣堕入冰窟。
于黔朝群臣面前自揭身份,淩月對此思慮良久,套用雲飛翼的國師身份而混迹于黔朝朝廷,隻為權宜之計,即便成了諸多事宜,或将黔朝政事攪得天翻地覆,于她的公主身份無半分益處。
衆人隻會于人前人後道一句國師好手段,無人知曉暗地裡披着國師一張皮的卿謠公主。
身份暴露,意味着她将從暗處行至明處,她與黔成王的較量亦搬到明面上,這正是令她興奮的關鍵所在。
便是要親見黔成王每日不得不目睹淩月這張臉,卻無處說與旁人聽,因除卻他與國師本人,無人知曉昔日卿謠公主的真實遭遇與下場。
倘或朝中群臣得知黔成王弑兄奪位,更下毒手加害先王遺孤,會作何反應?
淩月對此毫無頭緒,朝中餘多少人仍忠于父王,不可确定也。故而不宜貿然言明她與黔成王之間隔着弑親之仇,遑論她昔日的遭遇與此番歸朝的意圖。
萬人朝拜之際,更有外盟在場,黔成王隻得做一回慈愛明君。他的指尖深深摳進身旁内侍的手臂皮肉裡,方一落座,猛地察覺背心早已被冷汗打濕透了。
他緩緩深呼吸幾口氣,自覺心緒少得緩解,遂開口朗聲道:“殿下既是回宮了,因何扮作旁人不與孤相認?可曾受過苦?實在教孤好找。”一語方了,竟是觸動心緒,倏地落下兩行清淚來。
他這番言辭做足了憐惜先王遺孤并親侄女的慈愛姿态,旁人哪裡能瞧出半分異樣來?遑論狐疑其間根源。
淩月面上的笑意斂去,轉而眼圈兒噙滿盈盈珠淚,将欲滾落,她遙遙朝黔成王行了一禮,哽咽道:“卿謠思慮不周,勞王叔挂念。”
旁人乍一瞧見,誰不道一句父慈子孝?可惜目之所見,并非為實。
場面逐漸歸于平靜,忽聞丞相于時政上前奏道:“啟禀大王,殿下既是回宮了,實是不便再擔國師一職,還請大王另作考量。”
便有三五個大臣上前附議,稱卿謠殿下乃先王遺孤,而今新王在位,理應再行封賞……群臣除卻寥寥幾名存餘的良妃一黨,皆紛紛上前附和。
黔成王此刻騎虎難下,苦于難當衆駁回于時政的奏請,隻得垂眸望向淩月,沉聲問道:“方才衆臣之意,殿下可有何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