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必是兩人在營帳内大動肝火，鬧得不可開交，鬧出的動靜兒驚擾了軍營内的守衛。

淩月被營帳外那一嗓子嚎得心肝兒大顫，暗中祈禱雲飛翼良心尚未泯滅幹淨。

雲飛翼似聽得了淩月此刻的心聲，遂深吸一口氣，面朝營帳門喊道：“無事，不小心打翻了茶盞。”

一語方落，雲飛翼穿上方才被他脫掉的外跑，慢條斯理整理一番，這才擡眸掃了淩月一眼，語氣森然，“安分一點。”

雲飛翼推開營帳門，眉目含笑，朝着門外的守衛颔首緻歉，“茶水灑了，黑燈瞎火的踩了上去，摔了個茶盞。”

那守衛未曾多想，雲大夫至淩州大營兩月有餘，聲名在外，軍營裡無人會懷疑他行為不軌。守衛同雲飛翼寒暄幾句，遂往另一處營帳行去。

雲飛翼将門阖上，回身行至淩月面前，雙手一攤，作無奈狀，“殿下，你瞧，為了守住你那點秘密，我須得配合你撒謊欺瞞軍營衆人。你說說，你打算怎麼報答我這份相助之心？”

淩月沉吟不語，方從身份即将暴露的驚惶中緩和過來。思緒繼而回到早先與雲飛翼争論之事上。

正如雲飛翼所言，他原本與淩月的父王狼狽為奸，合謀煉制蠱毒，煉出傀儡用作戰争武器對付别國疆域。

數年之後，雲飛翼偶得契機，碰上五歲的淩月，就此着了魔一般，一心隻有将淩月煉制成他最心儀、最滿意的傀儡。

之後十數年，雲飛翼躍躍欲試、摩拳擦掌，最終欲罷不能。遂與她四王叔——後來的黔成王，合謀害死黔甯王夫婦，卻對外稱她父母因感風寒引發舊疾，最終殒命。

黔朝王庭昔日的内亂是真是假，淩月無從得知，而今亦無從追究。

她内心疑慮逐日濃烈，勢必要将黔朝王庭昔日與如今發生的事逐一探查清楚。

淩月雙眸如淬霜雪，視線釘在雲飛翼臉上，“為何是那個時候？你明明很早就見過我，為何要等到十三年後才動手？”

雲飛翼嗤的一笑，“殿下，真想或許并非如你揣測的那般複雜。僅僅是因着你那位四王叔年紀尚輕，未曾生出篡位奪權之意。若非我各方試探，每日言語刺激……”

“昔日的黔成王畏畏縮縮，安于隻當個閑散王爺。其實并非如此，往後我才發現，他隻是将自己的野心和欲望悉數隐藏，不叫人察覺罷了。”

淩月聞言，心中冷了半截，竟是雲飛翼引誘四王叔，才會生出往後那般慘烈的事端。

“殿下，有些事，我定是要向你如實相告的，你身為黔朝公主，有知曉真相的權利。昔日你父王供給我數名略有天賦的幼兒，煉制後用着亦算得趁手，可我後來碰上你，方知他們遠遠不及你。事實證明，你确為煉制蠱毒的最佳活體。你瞧，再沒有人能讓我煉制出如你這般完美的傀儡。”

淩月聞得這番言辭，心中寒冽到了極緻。每每同雲飛翼多言幾句，她便會對父王昔日所行之惡舉了解更甚。

心中愧疚亦愈發強烈。

雲飛翼觑眼打量她，臉上漸而浮上一抹笑意，他伸手在腰間摸索。

淩月察覺到雲飛翼的動作，視線緊緊跟随他放在腰間那隻手上。但見雲飛翼摸索出一把通體黑色的匕首，淩月尚未反應他意欲何為。

雲飛翼倏地将匕首直直紮進了胸口的位置，獻血噴湧而出，濺了淩月滿身滿臉。

便在雲飛翼将匕首插-進皮肉裡的那一霎，淩月心口處陡然湧起一陣針刺般的劇痛，細細密密，須臾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一種曾經感受過無數次的被蟲蟻啃噬皮肉骨血的痛楚一陣陣猛烈襲來，宛若狂風過境一般，席卷了淩月全身。

淩月倏覺渾身氣力衰竭，四肢酸軟無力，猛地一頭栽倒在地。她臉色煞白，意識尚餘幾分清明。

“你做了什麼？”淩月聲線顫抖，思若飄絮。

雲飛翼倏地抽出紮進心口的匕首，扔在地上，他身形踉跄，虛晃着步子朝淩月走來。

“殿下，你可知何為畜蠱？”

淩月宛若被抽幹了力氣，氣若遊絲，恍惚間僵硬地搖了搖頭。

“古書有雲，畜蠱，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種蟲，大者至蛇，小者至虱，合置器中，令自相啖，餘一種存者留之，蛇則曰蛇蠱，虱則曰虱蠱，行以殺人。”（注）

雲飛翼雖因失血過多而顯盡虛弱，說起自己擅長的物什，口中言辭卻是清晰明了一如往常。

“告訴你亦無妨，你，我，便是這‘器’。”雲飛翼的聲音宛若自遙遠的蒼穹飄來。

淩月眼睜睜地望着雲飛翼俯身撿起地上的那把匕首，猛地劃開手腕處皙白細膩的皮肉。

雲飛翼将淩月抱上床榻，動作缱绻而溫柔，他将滴血的手腕送到淩月嘴角。修長白皙的手腕上，布滿密密麻麻、新舊不一的咬痕。

“殿下，你可還記得，鮮血的味道？昔日你身處西山監牢，每日我定會前往，喂食你血液。”

淩月聽了這話，如轟雷掣電，腦海中震山倒海般轟隆隆巨響。關于雲飛翼喂食血液一事，她沒有半分記憶。

“什麼？為何我不記得？”她勉力撐住最後一點意識，哆嗦着出聲問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