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月,你蹲在此處做甚?”
顧檸方行至江淩安營帳外,便見淩月背倚營帳,神思恍惚,魔怔了一般。
淩月被他這一嗓子嚎得僵在原地,雙眸明亮無暇似皎月,怔怔地望着從營帳内推門而出的江淩安。
江淩安被她瞅得莫名其妙,“大半夜不睡覺,立這兒做甚?”
“将軍,我可以睡在您的營帳嗎?”淩月試探着問詢。
“哈哈哈……”顧檸聞言,止不住朗聲大笑。
江淩安擡眸觑他,顧檸即刻止住,憋得辛苦,身形微晃。
“怎麼了?”江淩安溫聲細語,“阿蘭在醫帳忙碌,你一個人害怕?”
淩月連連點頭應是,實則她夜至江淩安的營帳,毫無由頭。隻因心中莫名的悸動,渴望與他親近些,便匆匆來了。
此刻聽聞江淩安言及‘害怕’二字,遂緊趕着承認,亦不忘趁機闡明意圖。
“将軍,我可以留在你的營帳嗎?”
江淩安無奈,他一七尺男兒,于軍營内說一不二,戰場上盛名赫赫,此刻卻難以拒絕一半大小兒。
“進來罷,待阿蘭得閑了,便送你回去。”
便送你回去。
淩月半點也不願意,心下如是想,遂得寸進尺起來,“将軍,我可以每日都住在這裡嗎?”
顧檸實在憋不住,笑得整個人抖個不停。
江淩安忍無可忍,“去,繞軍營跑五圈。”
顧檸難以置信,“将軍,這大半夜……”
一語未了,江淩安冷聲道:“十圈。”
顧檸倏地跑了,一面往外跑,還不忘同江淩安商量,“将軍,就五圈……”
蒼穹之上,月華如練,銀輝鋪灑,透過枝葉映出點點熒光。
江淩安引着淩月進了營帳,指着一方杌幾,“待在此處可好?”
淩月略微一點頭,見江淩安轉身至書案旁坐下,她便悄然跟了過去,“将軍,我可以待在此處嗎?我為您研墨。”
江淩安頗為無奈。
昔日,淩月被青衫人擄走。于蠱毒發作之際咬了他一口,自那便如影随形,黏人得很。
他一未婚男子,身邊常有此小女郎,着實不便,又苦于不忍出聲拒絕,遑論出言訓斥。
江淩安沉吟執筆,算得默許了。
淩月擡手研墨,墨香漸濃,倏爾憶起尚在黔朝王庭時,母後常俯身案前,為父王研墨。
淩月曾讀趙彥端,‘留花翠幕,添香紅袖,常恨情長春淺。南風吹酒玉虹翻,便忍聽、離弦聲斷。’
紅袖添香,或正如此番景象。
鬓發散落,淩月擡手輕拂,無意将墨汁染上鬓間。
江淩安頓筆瞧來,便見淩月鬓間一抹黑墨,“研墨也能如此不小心。”遂擡手替她拭去。
淩月卻未聽清這話,隻聞見一股幽幽墨香,卻是從江淩安袖中散來,聞之一時鬼迷心竅。她拉住江淩安一角袍袖,不禁軟聲輕歎:“墨汁兒好香。”
江淩安失笑,緩而抽回衣袖,“往後你便以墨汁為食。”
淩月莞爾,癡癡望着江淩安,笑而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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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
誰?是江淩安的聲音,他何曾這樣喚過我?
但淩月分明認得這個聲音,屬于江淩安。
夜色迷離,薄衫褪盡,指尖觸感幹燥而溫熱,甚至能清晰的感覺到江淩安掌心的繭子。
身體被蠱毒侵蝕後,靈敏異常,肌膚上的觸感被放大數倍。
江淩安的指尖如火蛇一般,迅速燎遍了淩月全身,熾熱而滾燙。
熾熱竄至心口,淩月緩緩睜眼,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回到了黔朝王宮。
一面銅鏡映入眼簾,鏡中人眼颦秋水,嬌嗔滿顔,正是淩月昔日的模樣。
身後氤氲熱氣鋪天蓋地而來,将眼前的景緻籠罩其間。銅鏡上飛快浮起一層黏-膩的水汽,淩月擡手輕輕擦拭,又一個人影出現在銅鏡裡。
一轉身,江淩安立于身後,寝衣散了一地。淩月細緻瞧着眼前人,眉目如畫,姿容撩人,
畫面交織、纏綿,潮濕而溫熱的氣息彌漫整個寝宮,湯泉水暖如巨浪排擊般洶湧。
淩月恍惚間感覺自己被抛至高處,足不沾地,輕盈如燕。高懸于半空而無處可攀,既慌亂又渴望。毫無預兆地,她猛然墜落。
淩月倏爾驚醒,卻是阿蘭輕輕推了她一把。
“怎麼在将軍帳中睡着了?”
她适才發覺渾身熱汗淋漓,面頰绯色一片。
交融的畫面揮之不去,難辨夢境與現實,不過是春-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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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廿九日,又是個豔陽熱天。
未時方過,榮朝大皇子的車馬已抵達淩州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