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十六。
已過了月亮最圓的那夜。
*
雨聲助眠,蘭璎很快便打起了哈欠,回屋去睡覺。
春鳴還是那般,端正挺拔地盤坐牆邊。蘭璎也不知道他是在發呆還是睡覺,總之他不出聲,蘭璎便沒管他,兀自睡得香甜。
她不知曉背後的少年始終在望着她。
待她睡後,又過了許久許久,待到窗縫漏入一縷天光,如石頭般巋然不動的春鳴才動了動指尖。
上半身緩緩向她傾去,發絲從肩頭滑落,柔柔地掃着她搭在寝被外的手腕。
他雙手撐着下颔,垂眸望着她熟睡的容顔,神色默然。
飄來的氣味依舊是那樣香甜。蠱蟲也依舊在體内鼓動,食欲并未消減半分,隻因那兩隻蠱蟲的前車之鑒,它們叫嚣的聲音小了許多,不敢輕舉妄動。
一夜過去,春鳴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他究竟為何會暈倒呢?
翌日。
蘭璎是被嘩嘩的雨聲吵醒的。
屋裡昏暗無光,恍若黑夜,她迷迷糊糊地半阖着眼睛,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在下大雨。
昨夜褚棠枝說要早出發,得起身了。
蘭璎剛撐開眼皮,一顆毛茸茸黑乎乎的腦袋映入眼簾,她愣了下,看見春鳴不知何時也躺下了,腦袋正窩在她小腹前,呼吸清淺。
而她側躺着,手臂壓在他脖子上。
剛醒的大腦還暈暈乎乎的,蘭璎努力清醒過來,想了許久,也沒想明白他怎麼忽然不愛盤坐睡覺了。
還有這詭異的姿勢,難道是她夢裡對他動手動腳、拳打腳踢了?
總不會是他自己要這樣睡的吧。
春鳴一如既往地沒醒,蘭璎抽出手臂,撥開他額邊的幾绺發絲,摸了摸他的額頭。
比她低些,沒像昨天那樣發熱,是他平日裡的正常體溫。
上回是發熱暈倒了,那這回呢?
“藍姑娘,你起了麼?”
來不及多想,門外傳來笃笃的叩門聲,是褚棠枝,怕蘭璎睡過頭耽誤時辰。
蘭璎往外應了聲,待褚棠枝離開,她正糾結要不要像昨天那樣掐他的臉弄醒他,然而他先顫着眼睫,睜開了眼。
春鳴撐着手臂起身,青絲滑落,烏眸迷蒙,無聲地盯着眼前某個地方發呆。
像個還在充電的機器人,眼也不眨,一動不動。
看着他這副呆笨的模樣,蘭璎忽然又覺得沒什麼好問的了。
外頭春雷陣陣,直至蘭璎洗漱完收拾好東西,這雨也沒有停歇的趨勢,甚至還越下越大。
雨這麼大,能下山嗎?
事實證明,還有比出遠門但下大雨更倒黴的事。
“這裡折了,怕是不能再走了。”車夫指着馬車一處露出裂痕的橫木道。
山路本就難行,加之上山那日驅車太急,馬車很容易受損。而車夫也一直歇在道觀内,竟是到此時才發現。
青山距離汾和鎮不遠,但若是步行,也要走上兩三日才能到。由于山勢險峻,途中幾乎沒有歇腳處,更遑論還下着這樣大的雨。
蘭璎正和褚棠枝商量着該怎麼辦,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女聲:“幾位是要下山麼?”
是昨夜和蘭璎撞上的那位姑娘,正帶着仆從款款而來。
她笑得友善,分明是和他們三人說話,視線卻隻牢牢盯着蘭璎,眼神灼熱,“我是汾和鎮蘇府的二姑娘,若你們不介意,可以乘我們的馬車一同下山。”
“大姐姐,二哥,可以麼?”說着,蘇問柳回頭望向身後的一女一男。
蘇折霜神色淡淡,沒說話,便是默認了。
而蘇景逸一手撐竹傘,一手從袖中掏出絹扇,在這濕冷春雨裡扇了起來。他散漫地打量着蘭璎,眉梢微挑,唇角勾笑:“行啊。”
蘭璎默默往春鳴身側退了一步。
她怎麼感覺這幾個人都怪怪的。
“不必叨擾了……”
蘇問柳卻熱情地走上前,還拉起她的手,“不麻煩,蘇府的馬車很大的,帶你一人……帶你們三人,綽綽有餘。”
就在此時,道觀外驅來三輛豪華馬車,高大寬敞,裝點奢華,氣派地停在蘭璎他們那輛小車旁邊。
那小車本來就破,被這一襯托,顯得更破了。
蘭璎招架不住,艱難地抽回手,身子不自覺後仰,幾乎要貼到身後的春鳴。
春鳴撐傘靜立雨中,扶住她時,眼簾低垂,指尖挑起她腰間的垂發。
他視線始終落在蘭璎身上,并不在乎蘇家那幾人說什麼或做什麼,輕柔的嗓音穿透豐沛雨水傳來:“雨好大。”
“都要打濕你的衣裳了。”
話音落下,一道春雷轟隆隆響起。雨水如瀑傾瀉,無論是要推遲下山還是借坐蘇府馬車,此處都不宜再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