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按照約定，艾斯特爾再次光臨喬茜的店鋪。

被轟爛的店門沒有修好，隻找了兩根鐵棍撐着，像是整個建築的重量都壓在上面，鐵棍有些變形。

艾斯特爾經過的時候，聽到了清晰的彎折聲。

她走進去，發現喬茜正戴着護目鏡在工作，她的一條腿搭在腳凳上，勾着背做焊接工作。

艾斯特爾把她的腿輕輕擱在一旁，湊過去看她。

喬茜不愧是整個地下城最厲害的機械師，不用借助人工智能的輔助，純靠手工就可以打造一顆價值上億的義眼，她的手比最先進的機械還要精密。

“靠邊站，别煩我。”喬茜語氣冷硬地趕人。

艾斯特爾聽話地退後兩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模樣乖巧。

喬茜的身體已經修複好了，她身體百分之八十的部分經過改造，可以說除了腦部和手以外，沒有一樣是最原始的肉身。

賽博格，最初用來描述像喬茜一樣的改造人，這個概念是在數百年前被人類科學家提出，用來區分改造人和人類的。

甚至在一段時間裡，賽博格被普遍認為是“違反人倫”的改造項目，因此遭到了人類社會的抵制，有些國家甚至以此為借口，發動了數次以消滅賽博格為由的戰争。

可到了後來，2377年，太陽和群星消失在宇宙中，爆炸産生的能量餘波破壞了地球的生态，迫使人類轉移到地下成活。

在經曆過末世的清洗後，幸存的人類為了盡可能延長生命，全部都接受了機械改造，機械賦予了他們除了心髒外更加持久的動力源，還有耐損耗的器官，幫助他們更好的适應地下城的生活。

到了現在，賽博格這個詞已經被舍棄，他們被統一稱作人類。

除了人類和完全的機械，在地下城的一切都有着模糊不清的邊界。

好與壞，善與惡，性别、性向，都不被在乎。

“我說你，把我的腿帶回去有什麼用，我又不會跑，你知不知道少條腿給我惹了多少麻煩？”喬茜把護目鏡摘了，工具小心地放好，用力合上蓋子，氣勢洶洶的，“我沒法出門，身份馬上過期了都沒空去更新，體檢過不了，還得交罰款。”

艾斯特爾不明白：“你可以随便找一條先安上。”

“什麼鍋配什麼蓋兒，聽說過沒？”喬茜把腿拿起來，調試了下，很快給自己裝好，“我可不是能湊合過的人。”

“忙完了？該我了吧。”艾斯特爾對她口中的悲慘遭遇漠不關心。

“催命啊，我是不是欠你的？我不得休息下？”

“改造過的身體不會累。”都是賽博格，艾斯特爾了解這樣的身體。

不會衰老，不會疲憊，站在麻煩又喜歡自诩為上帝的客人的角度上，很方便。

“呵呵……”喬茜翻了個白眼，徹底無語了，“過來吧。”

喬茜把她領到店後的房間裡，那裡的光線很好，擺放着一台大型計算機，艾斯特爾曾經在很多地方都見到過這東西。

一般來說，地下城的每台大型計算機都連接着“Vs90主腦”，更像是被主腦嚴密監視着。

不過像喬茜這樣的人，應該早就想辦法屏蔽了主腦的監控。

“躺下吧，我研究下你身上的零件都是什麼型号，之後拿去賣破爛沒準還能賺一筆。”喬茜揚了揚下巴，随後鄭重地取出一套設備，就連護目鏡都和她之前用的不一樣。

“要多久？”

“催催催，催個沒完，煩死了。”喬茜語氣不好，“你是不是犯罪了啊，這麼着急，一會兒要是有人來抓你，我肯定把你扔下就跑。”

話是這麼說，喬茜還是如實告訴她：“三個小時，能不能弄完看我心情。”

有了預估，艾斯特爾就不再說話了，老實地躺着。

說實話，一個賽博格，沒有呼吸和脈搏，連心跳都是由計算機模拟出來的，躺在改造台上，和躺在冰冷棺材裡的屍體一個樣。

尤其當她的滿頭白發散下來，活像被晾了幾個世紀的吸血鬼。

喬茜工作的時候很認真，眼裡不再有算計和陰謀，要考慮的事隻有一件，那就是零件與零件之間的契合程度。

要不是一周前她用武器威脅艾斯特爾，倒像是她被艾斯特爾脅迫着為她進行改造工作。

喬茜問：“你要去多久？”

“什麼？”艾斯特爾閉着眼睛，享受剛才的甯靜。

“度假。就算是用格拉制造的身體，也需要定期維護，别死外頭了，浪費這麼多好東西。”

“不知道。”艾斯特爾确實沒有想法。

博士隻告訴了她怎麼去，卻沒告訴她怎麼回來，她拿到的是一張單程票。

又或者像博士說的，她可以享受這場旅途，不需要考慮旅途的終點是什麼、在哪裡，像以前的人類一樣思考，隻度過寥寥幾十年，然後入土。

她隻需要活着，哪怕隻有一會兒。

“你不會想逃吧？地下城就這麼大，你也不可能去地上，不說環境，光是邊境的監管者就能把你拆了。而且距離主腦計算的毀滅時間很近了，誰都逃不掉，都要死。”

五年前，主腦計算出了地球毀滅的時間，可這個秘密被政府藏了起來。

但艾斯特爾知道，喬茜知道，還有許多人也知道，雖然是通過不同的方式，但結局隻有一個。

一百年後人類文明将不複存在，可惜用人類的尺度丈量，仍舊遙遠。

或許隻有倒計時變成以分秒計數，才會有實感。

所以喬茜并不驚慌，繼續窩在這間店裡，能活一天是一天，表現得和外面那些不知情的公民一樣，甚至比流亡者活得還随便。

但艾斯特爾和這裡的每一個人都不一樣，她不打算和整個文明一起陷落，她對星空的渴望遠超這裡的任何人。

艾斯特爾說：“我打算犯罪，你要想的話，可以一起來。”

不如說，她已經成通緝犯了，而喬茜算她的同謀。

喬茜笑了聲：“算了吧。”

三個小時很快，又或者在賽博格的一生中，三個小時像三分鐘一樣，她隻是躺了一小會兒，就換上了新的身體，如果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嶄新的零件，被喬茜擦得反光。

測試很快結束，喬茜收了她額外十二萬作為手工費，不過不确定裡面有沒有包含個人恩怨的費用。

艾斯特爾用黑布将全身罩起來，穿過幽暗的小巷回了家，這樣能躲避機器人和治安官的追捕，即便如此，她還是差點被發現。

她的身份已經過期了，更别說剛才的改造中，還拜托喬茜拆掉了她鍊接主腦的芯片，主腦很快就會發現。

擅自拆除芯片是犯罪，私自進行時空穿越是死罪，她會遭到軍隊的追殺，不死不休。

艾斯特爾掀開牆角一個落滿了灰塵的箱子，裡面是博士留給她通往另一個時間線的“車票”。

不知道博士用了什麼方法，機器隻能在這一天啟動。許許多多的信件、錄音中不斷強調這一點，生怕艾斯特爾忘記。

時空穿越的坐标是博士一早就設定好的，還加了一道權限無法被人為改變。

距離離開的時間很近了，艾斯特爾第一次看時鐘。

随着上面的時間倒數，機器發出輕微的響動，沒有預想中的嗡鳴，隻是很平靜地發着光，像是博士對她說的每句話一樣。

“博士。”

艾斯特爾很想說再見，可是她從沒見過博士。

門外傳來猛烈的撞擊聲，整個房間開始震顫，喇叭裡的聲音已經能傳到她的耳邊，如果她繼續待在房間，一分鐘後，軍隊會把整個房子炸上天。

這時，倒計時歸零，艾斯特爾走入儀器，隻覺得周圍一瞬間變得無比黑暗。

這種黑暗和地下城不一樣，是最純粹的，會讓人産生恐懼的無邊的黑暗，手伸出去，觸摸不到任何事物，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隻是不停地墜落。

黑暗本身并不可怕，就像地下城的居民都知道，地球之外的宇宙，現在就是一片黑色的混沌。

可怕的是未知。

博士沒有告訴她穿越到另一個時空的過程中會經曆什麼，所以艾斯特爾一直笃定這件事不會要了她的命，她隻需要等待。

她偶爾能聽到一點聲音，像是紙張剮蹭，然後被揉捏發出的，又像是在波動一根緊繃的棉線。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在顫抖，然後發熱。

終于，一切歸于平靜，艾斯特爾坐起來。房間消失了，載着她來到這裡的儀器也不複存在。

她身下是柔軟的草坪，四周很安靜，遠處是像城市一樣的建築群燈火輝煌，在她的眼中發散成朦胧的光。

她有些茫然地擡頭，看到了無邊無際的天空，還有其中的“燈”。

又或許……

她想，這種感覺應該是博士說過的“感動”。人類在看到震撼人心的事物時，靈魂會泛起漣漪，感情變化引起生理反應，分泌激素，産生落淚的沖動。

現在，她很感動，為了天空，為了不止一顆星星，想要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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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社的第一次社團活動定在開學後第一周的周末，蕭柏星是周三才收到通知的。

那天負責招攬社員的人是社長，叫常卿，今年讀研二。

拉的微信群裡有快一百個人，蕭柏星還以為這是個多熱鬧的社團，結果後來才發現很多都是前幾屆已經畢業的社團成員，今年新加入的社員算上她隻有三個。

隻能說，祖上富過。

蕭柏星提前問過社長，确定她不會在群裡發重要通知後，就把微信群設置了免打擾，等閑下來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