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到城門口了,接下來很快便會到微府了。”桐歲看見她的動作,輕聲道。
馬車速度并不減緩,樓棠月看見了城門口排隊的百姓被驅趕一旁,皆為這華貴的一行讓路。
城門口的守衛隻多不少,他們皆面無表情,一步步仔細審查進城的百姓。
領頭的看見這行人馬,卻是攔也沒攔,直接放了行!
難怪快呢!
看此架勢,這微府,在南嶺簡直是可稱得上是橫行霸道了啊!
進了城内,熱鬧喧嘩人氣撲面而來,車水馬龍,人潮湧動,來往百姓皆穿着單衣,攤鋪更是林林總總擠滿了人,言笑晏晏,一副生機繁華的景象。
樓棠月悄然放下簾子,心中訝然,面上卻不顯。
馬車很快停住,随車而吟的奏樂聲卻是悄然而止,霎時間,樓棠月隻覺周身萦繞着一股莫名的寂靜。
桐歲卻面色如常,她替兩人掀開車簾:“請。”
樓棠月下了馬車,諾大的華貴府門在不遠處,侍從們裝卸着貨物,侍女們邀着馬車裡的人下車。
桐歲引着兩人,一邊含笑着同侍從打招呼,一邊同兩人解釋:“家主今日得遇知己,過于欣喜,應當是帶着那位貴客前去靜室探讨煎茶之道了,我先帶兩位去院裡歇着,待貴客回來後,便引他來見兩位。”
“有勞了。”樓棠月輕笑。
她和陸烨随着桐歲一起踏入微府,與他們出行時的華貴精緻完全相反,微府院落的布置倒是十分清新典雅,白玉為底,甬路相銜,遊廊綴松,松竹環繞,俨然一副平靜祥和的模樣。
“整個微府的院落布置都是夫人的手筆。”桐歲帶他們繞過垂花門樓,柔聲道。
“夫人?”樓棠月疑問,“是微公子的妻子嗎?”
桐歲颔首:“家主三年前就已經娶妻,兩位伉俪情深,恩愛不已。”
伉俪情深?恩愛不已?
樓棠月想起了在茶鋪那時看到的與微莫生舉止暧昧的那位絕色美人,思考這話摻了多少水分。
行了半柱香時候,他們到達一個小院落,桐歲送他們離開後便告辭了。
樓棠月這才取下鬥笠,坐在了石凳上,看着打量四周環境的陸烨,興緻勃勃問道:“你覺得這裡如何?”
陸烨目光從青瓦上掃過,看向樓棠月:“處處詭異。”
眨眼間的功夫,陸烨坐至她對面,繼續開口,毫不猶豫道:“微府詭異,但裴聞雪的動作更詭異,我不信微莫生真這般愚蠢沒有探究我們的身份!”
“有點道理,微莫生看着确實不像個蠢的。”樓棠月悠悠點頭。
陸烨默了默,倏然起身,靠近她幾分,眸色沉沉:“所以,明明這般緊要關頭,他光憑借煎茶之道便能哄騙微家家主帶我倆進城,可見其中定有蹊跷!”
樓棠月看着距離她三尺的青年似有些悲憤的神色,她笑了笑,挑眉:“比如,他們兩人其實一開始便認識,隻不過為掩人耳目,而以煎茶為借口。”
“你……”陸烨訝然看她。
“不要着急嘛!等殿下回來直接問他就行!”
從包袱中取出一塊胡餅,樓棠月咬了一口,安撫了饑腸辘辘的肚子,感慨道:“不知今晚能吃到什麼?”
…………
深院蕭瑟,比之其他院的繁華,這裡的樹花更加順應天意,一片冰冷之色。
裴聞雪停步,擡頭看此院門上陳舊的牌匾,上用朱砂镌刻着一個“靜”字。
微莫生擡袖讓侍從退下,然後負手大搖大擺進了院子,行至院中央,聽身後仍未響起腳步聲,他回眸,桃花眼微眯:“殿下是要在下親自邀請嗎?”
沉吟半晌,裴聞雪彎唇,露出個禮節十分的笑容:“孤并不囿于禮節之說,但家主如此熱情,孤也不好拒絕。”
臉色冷了片刻,微莫生開口譏諷:“多年不見,殿下倒是越發架子大了!”
“多年不見,家主倒是更加……風華絕代了。”他頓了頓,臉色認真,一看便是真心,讓人無反駁餘地。
微莫生并不生氣,反而紅唇漾開了笑意:“自然,我不僅變得更美了,而且還娶妻了。”
“可憐殿下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話說此處,他語氣中已然有了幾分幸災樂禍。
裴聞雪聞言笑了笑,提步進了院内,隻淡淡道:“ 城南藥鋪的小女兒?”
“不是她,還有誰?”
微莫生眉間皆是自傲,他上前推開木門,一件布置簡單的房屋顯露在兩人眼中。
屋子并不大,裡面陳設也十分空曠,熏香淡淡,隻有中間地點鋪着絨毯,其上擺着一個檀木小幾。
檀木小幾上的風爐正燒着,熱氣騰騰。
兩人席地而坐,裴聞雪拂袖,拿起竹制的夾子夾了一塊茶餅,靠近風爐炙烤:“家主既已娶妻,為何還不收斂些你的風流。”
神色沉了下來,微莫生靜靜看着裴聞雪:“殿下現下這般八卦嗎?”
茶香四溢,卷曲的茶餅已經伸展開來。
微莫生打開紙囊,裴聞雪将茶餅放了進去,擡眸,神色溫和:“孤替人八卦。”
冷哼了聲,微莫生垂眼碾起了茶,聽着細碎的聲響,他道:“内子當時被迫嫁于我,同我疏遠,我這般做,隻不過如她所願。”
聽出他聲音中的低落,裴聞雪眸色微閃,若有所思。
他拿起羅合,分置兩旁,待微莫生将碾碎的茶末倒入羅後,開始篩搖起來。
見合中已經裝好篩落的茶末,裴聞雪将水倒入鍑中,在風爐轟煮下,頓時發出咕噜噜的聲音。
微莫生看着他的動作,問:“你此行是想要将巫族人一網打盡?”
對面人不語。
他繼續道:“看在咱兩多年交情上,我隻能道一句癡心妄想。”
“願聞其詳。”裴聞雪神色不變,隻取起竹夾,将它遞于對面的青年。
接過竹夾,見水已然沸騰,微莫生斂起長袖,用竹夾在沸水中攪動,裴聞雪見機取茶末沿漩渦中心倒下。
“我去年收到你信後便在城内排查,憑着姜至的身份狐假虎威,也沒有任何收獲,他們藏得極深,無從下手。”
微莫生道,“我如此熟悉此地都沒發現任何異常,量殿下再神通廣大,恐怕也難以找到這群人的巢穴。”
“姜至?”裴聞雪微微挑眉,“左相的學生?”
猛地放下竹夾,微莫生擡頭:“此人憂國奉公,乾乾翼翼,較前縣令石京的貪婪和專橫跋扈,他在南嶺百姓眼中,是不可多得的父母官,在百姓中聲望很高。”
“家主也受了他不少恩惠吧,畢竟微府不肯屈從石京淫威,深受其迫害,是他的上任救了微府。”裴聞雪了然。
微莫生不語,他頓了頓,神色微凝,最後語氣帶有幾分警惕之意:“你認為,世界上真有這般完美的人?”
雙眸漾過一抹深意,裴聞雪開口:“未知全貌,孤也無法評價。隻是家主受此恩惠,卻還對他有所質疑,孤倒好奇是為何?”
猶豫半晌,微莫生還是沒有說出自己的疑惑之處,隻轉了話頭:“殿下孤立無援,在南嶺将會舉步維艱。”
“孤已經被貶,破釜沉舟有何不對?”裴聞雪語氣悠悠,眼中含笑,“況且也不算孤立無援,畢竟孤不是還有家主嗎?”
“殿下真是狂妄!敢對我這般推心置腹!”微莫生話語中已然帶了幾分譏諷之氣。
裴聞雪垂眸看着鍑中的沫饽,輕笑一聲,隻道:“茶快煎好了。”
微莫生看着屋外日頭半垂的天際,起身敲了敲木桌,便有侍從開門而進,他道:“你吩咐桐歲領着今日的客人前往素歲院用晚膳。”
侍衛應是,退下。
他回頭:“我會幫殿下在南嶺隐藏身份,其他的便由殿下自己去查,恕我無能為力。”
裴聞雪舒眉,擡眼:“那孤便如家主所願。”
“隻是,世間事,多身不由己和騎虎難下之勢。”
微莫生神色微凝看向他,卻見他唇邊笑意更深,溫聲道:“茶煎好了,正好夠五盞茶,分給大家一起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