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七,黃曆極好的日子。
張媒婆撚着紅帕子喜滋滋地走進薛阮的院子,又指揮身後跟着的幾個小夥子把大大小小的木箱放到院子裡。
一疊又一摞,竟将薛阮的院子填滿了。
竹岐打着哈欠從屋裡出來,眸子瞬間亮了。
“那周家小子是把家底兒都搬來了?”
這排場怎麼看也不像周行家能拿得出的,薛阮環顧一圈便詢問張媒婆。
“這些都是他們家讓送來的?”
張媒婆連連應是,還好一番誇贊。
“老婆子我說媒這麼些年,也是頭回見這陣仗,連鎮上的院外家娶妻也不見有這麼多聘禮呢,姑娘可是好福氣,遇到個真知心兒的。”
她将禮單拿出來,竟有厚厚一沓,上面林林種種記錄了這箱子布蓋下都是什麼東西。
薛阮粗粗看了一眼,滿腹狐疑地看向竹岐。
前日他說要同周家小子聊聊,難不成這是他籌劃的?
而身後的竹岐早已一掃困倦,挑揀着箱子掀開來瞧了瞧,還不忘抽空對薛阮點點頭。
方淩則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一會便撿出個東西問竹岐是什麼。
張媒婆在旁邊催着薛阮落個字。
“這禮單我還得給主家交回去,表示東西我已經送到了,姑娘看合适着就給簽了吧。”
薛阮簽了字,對方還要再三确認無誤,這才展了笑,樂呵呵地走了。
這兩日周行一直沒露面,聽說是這邊的風俗,說親時雙方不宜見面。
那便等事成過後,再把這些東西還給他好了。
因為這幾日忙于移居,薛阮還有好些東西沒收拾,于是把這聘禮的事很快就抛之腦後。
可過了半日,她到院中打水時,發現竟無處下腳,終于發覺出哪裡不對。
她掀開一張紅綢布,下面平平整整的擺着一摞朱紅梅粉的料子,薛阮上手摸了摸,很快便确認這是一年隻出數十匹的蜀錦。
又打開旁邊的箱子,裡面是一尊純金觀音坐像,立起來将有半人高。
不必再看下去了,縱使周行家将祖宗十幾代攢下的家底拿出來,也不頂這一件金觀音。
西屋此刻正好有暖陽照進,竹岐翹着腿枕着手正好不悠閑地哼着曲,便被薛阮一把拽起來。
“院子裡的東西,是不是你給周行充場面的?”
被擾了清淨,他一臉怨氣:“我?本公子雖然有錢,但還不至于随便送人充面子去。”
方淩剛捆好一件包袱,聽到動靜也湊了過來。
“今兒早我看那聘禮就不太對,好多東西我見都沒見過,周大哥家怎麼會有呢?”
也怪薛阮,一早時張媒婆拉着她的手說個沒完,她并沒有親自去看那些箱子蓋布下都是些什麼東西。
就連禮單也隻匆匆掃了一頁,便當是他随便寫的她簽了也沒什麼。
終究是一場假戲。
可此刻,事情蹊跷起來。
她思慮再三,也顧不得什麼風俗,直接出門去找周行,想當面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從她的院子到周行家不過兩條小路,薛阮來到門口敲了敲門。
一連三次,無人應聲。
她順着門縫看了看院内,突然唇角一抿,擡手略微用力,門便開了。
周行家,已空無一人。
春末正是風習氣爽的時候,薛阮心中卻騰起一股躁郁。
回去的時候,發現院門口多了一人。
薛阮杏眸緊瞪着燕君堯,兩步走到他面前,胸口因氣郁而起伏着,連臉頰都透出些燥紅。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扯進院中指了指地上層層疊疊堆滿的聘禮。
“這些是不是你做的?”
燕君堯垂眸看了眼她抓着自己的手,勾唇笑着回:“是我。”
薛阮怒目圓睜,完全未料到他這樣坦然承認。
“卑鄙!”
她甩開他的手,深吸一口氣:“周大哥一家呢,你将他們如何了?”
燕君堯從容地理了理袖口:“我送他平步青雲,衣錦前程,如今他們一家已經北上汴京了。”
雖然她氣燕君堯擅作主張,暗地做這些動作,但他既然說送了周行好前程,對周家來說也不算壞事。
平靜了下心境,薛阮踢了下腳邊的箱子。
“把這些都收回去,沒人要你的。”
燕君堯似乎心情正好,聽她這樣說也不急不惱。
“事先沒有問你喜歡些什麼,都是我着人挑貴重的準備,若是你不喜歡便再換些其他的來。”
“隻是,我的聘禮你已落了字,可反悔不得。”
話說到這薛阮才恍然那日媒婆為何急着催她簽禮單,原來那禮單竟是寫了他的名頭。
也怪她沒有細看。
薛阮不與他理論,轉頭就要走。
他自知事不磊落,上前抓住了薛阮的手腕:“生氣了?”
感受到屋裡躲躲閃閃的兩道目光,薛阮眼尾閃出一絲不虞,回過頭語氣更加不耐。
“松開,别逼我動手。”
雖說他搬來隔壁也有些日子了,但兩人相見數面也沒說上幾句話。
燕君堯知道她心中對自己仍有芥蒂,他本想慢慢相處,緩緩消解。
可半路卻殺出來個周行,還在他眼皮子地下請人說媒。
無論他如何有定力能沉着,也做不到無動于衷,于是他暗自動了些手段,将周家人送走了。
他并未覺得自己錯了,為己謀何錯之有。
但他仍願低頭服軟:“阿阮,你躲我厭我這些我都能接受,但你要嫁于他人……我不可能眼睜睜看着。”
薛阮突然擡眸,唇邊一抹譏嘲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