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疏記得白天行進過程中,他們曾路過一條半結冰的淺溪。
夜色靜谧,馬蹄落于雪中也無什麼聲響。
長疏伏在馬背上,抵着風雪,努力睜眼分辨方向。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她四肢凍得有些僵硬,她終于看到那條不多寬的淺溪。
溪流靠岸的部分已結了冰,隻有水流中間還未完全凍上,長疏下馬,于溪邊的冰面上試探着走了走,還可承重。
她将馬牽過溪流,随後拿出匕首沖着馬屁股重重刺了一刀。
馬兒吃痛,揚蹄長鳴一聲,随後狂奔而去,于雪地裡留下一片踢踏的腳印。
而長疏則順着冰面一步步向下遊走去。
這樣即使追兵跟來,也隻會跟着馬蹄印追去,而她走過的冰面,被風一吹留不下任何痕迹。
可她低估了凜冬大雪的威力,從黑夜走到黎明,長疏終于在漫天的白雪中迷失了方向。
她不能倒在雪地裡,那樣揚雪很快會将她埋沒,屆時必是死路一條。
然而臉已經凍得失去表情,眉梢睫毛也都上了一層白白的霜。
此刻她腳下的步伐已經深淺不一,還能行走全憑一股意志力。
長疏已經感覺不到膝蓋以下的部位,她知道再過個把時辰,自己還找不到落腳地,那麼就得葬身于此。
天已見亮,一夜大雪驟停,初升的朝陽照在她身上,驅散了些沮喪與絕望。
日光映在雪地上有些刺眼,長疏站定閉目緩神,突聞遠處幾聲犬吠。
循聲望去,遠遠看見有一團身影在向這邊靠攏。
在這一帶牽狗出行,多半是附近的獵戶。
也就是說,附近該有人家了。
長疏步伐淩亂的向那人影的方向跑去,隻要找到人群居住的地方,她就能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那獵戶遠遠見一人從無際的雪地跑來,先是退了幾步,抽出背後的弓箭架起來,等近了發現是一匈奴打扮的女子後,才略微将弓放下。
“大哥,你是從哪來的,這附近是什麼地方,可是有村落或是縣鎮?”
“你是大烨人?”
長疏點頭,知道自己此刻應該在大烨境内了。
那獵戶約莫三十多歲,膚色黝黑體格壯碩,看起來憨厚質樸。
“姑娘是在這駝嶺迷路了吧,怎麼一個人大雪天出行,這樣吧我帶你出去,這裡方向可不好辨。”
長疏趕緊道謝,如果沒人帶路,她真的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出去。
于是兩人結伴向獵戶的來路而去。
隻是長疏未曾想過深山遠水生惡民,在她轉身向前的那一瞬,她身旁的獵戶露出了一抹貪婪的笑意。
這場大雪同時飄進了齊扶城。
申園内,一人默默立于廊下,看着晨光落于枝頭雪上,神思已飄出很遠。
潘仁拿了件披風給燕君堯披上:“剛下過雪,天涼。”
“王爺還是進去吧。”
一陣風斜吹進廊,燕君堯握拳抵唇不住地咳了起來,直咳到脊背微微彎下。
潘仁站在一旁幫他順着氣,語氣擔憂。
“您這樣熬自己的身體,就是長疏姑娘回來,您病倒了還要她來照顧的。”
“哪怕是為了她,您也該注意身體。”
燕君堯揮開他的手,直起身怅然看向遮流園的方向。
那日見面,長疏未與他說過一句話,甚至未有一點眼神接觸,他早已察覺出有什麼不一樣了。
可這幾日,他左右思慮卻想不出到底是為何。
院外來人通報,派出去的暗探回來了。
燕君堯這才收了思緒回房:“傳進來。”
屋内飄着淡淡的冷松香,是從前長疏專門配給他凝神靜氣的,燕君堯落座于桌前,拿起香勺向香爐裡添香。
暗探于下首行禮:“屬下剛剛探知匈奴軍主将已離軍回都城。”
“你說什麼?”
還有三日就到了約定的時間,這個時候伊遲堂卻離軍。
燕君堯喉嚨發緊,盯着下首的人又問了一句:“他什麼時候走的,随行可帶了什麼人?”
“昨日一早出發的,随行隻帶了十幾人,其中有一名女眷并非匈奴人……”
此話意指已十分明顯,燕君堯手中的香勺掉落,他騰地起身,身形抑制不住輕晃,潘仁立刻上前扶着。
“去備馬,調一隊精騎兵來,我要即刻出發。”
潘仁攔着他:“他們昨日便出發了,按時間算也該入了匈奴境内,您貿然去追且不說追不追的到,路上若出了意外,這千萬邊境将士該如何?”
“王爺,我們還是從長計議。”
燕君堯眸色森冷,語氣是不容置喙的果決:“從長計議?等人被帶到了匈奴都城,再攻到人城下?”
“不論如何,我必須帶她回來。”
他心底似有一團火在灼烤,心焦如焚的滋味他算是體會到了,于是一刻也等不得,甩開潘仁便出了院。
然在他匆匆出城而去的時候,他并不知道長疏正躺在一獵戶家中。
她的手腳皆被綁死,于床上沉沉昏睡。
而一牆之隔的外屋,獵戶正與一粗犷村夫細細相商。
“行,你隻要将銀子帶來,人就能扛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