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此刻正面對他生平最厭惡的人,他的親生父親雲蔚。雲蔚有雲山雲海兩個兒子,但是從他們出生後他就不管不問,隻把兩個兒子扔給那個有個女兒的弟弟照顧。雲奇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娘的把三個孩子照顧完嗷嗷待哺的幼年期,然後雲霧作為唯一的女孩子迅速成長起來,接過照顧兩個堂弟的重任。在她的指揮下,雲奇才順利把三個孩子拉扯長大。他們四個成為親密無間的真正的家人,雲山雲海把雲奇喊做“爹”,雲奇堅持了很多年讓他們喊自己“叔叔”,但是最後還是敗于更固執的兩兄弟之手。
這些相依相伴、相依為命的十數年裡,雲蔚完全不見蹤影,連封家書都沒有,更沒有拿出半塊靈石交給照顧孩子的雲奇手裡。後來在雲霧快要及笄那年他倒是出現了,他回來的原因是他以伯父之身給雲霧找了個聯姻對象,嫁到某個家族去做繼妻。
雲蔚大言不慚的說,以雲家的家族地位和他作為淩霄宗宗主的實力,能讓雲霧嫁給一個比她父親年紀還大的修士做繼妻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話沒說完他被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子推出門外,雲山雲海當着他的面重重關上房門,一左一右護在雲霧面前眼巴巴的安慰着,“大姐你别難過,那人說的話,你半個字都不用聽。你的未來你自己決定,你想怎麼樣我們都支持你。”
雲蔚在門外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然後他拔出自己的劍,想要直接把兩個不孝子給砍了。雲奇拉住了他,把他拖到别的房間聊了很長很長時間。也不知道這倆兄弟究竟說了些什麼,反正雲蔚後來摔門而去,看都沒看在院子裡守了一夜的三個孩子一眼就離開了。而雲奇帶着一身的傷,蹒跚的走出房門,但是看到門外的三個孩子,他臉上的笑容依舊燦爛,他很得意的對着三個孩子比了個大拇指,“放心吧,我一切都搞定了,有我在,你們都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别怕。”
那天之後,他們淩霄宗近乎解散,當雲奇這個代理宗主宣布淩霄宗将由南域搬遷至西域,願意跟随的人留下,不想一起走的可以離開。淩霄宗本來就沒幾個人,這下就剩雲奇和雲山、雲霧、雲海四人。這樣更好,搬遷的時候物資人員都省心省力了很多。到了西域後,雲奇先帶着他們在西域遊曆,在遊曆的過程中,雲奇撿回了一個又一個孩子,最後大家都走累了,集體選定了一處地方建立起他們的淩霄宗,淩霄宗在西域才這麼建立下來。
這些過程中,雲蔚一次都沒有出現。直到很久很久之後的有一天,雲奇在出關後對着一盞熄滅的燈久久沉默,雲山雲霧當時都已經離開淩霄宗加入别的宗門,隻剩下雲海守在他身邊。雲奇趁人不注意擦去眼角的水光,他把已經接任淩霄宗宗主之位的雲海擁進懷裡,對他說,“沒事的,有我在,以後我就是你和雲山的阿爹,别怕。”
雲山雲海從來都把雲奇視為自己的爹爹,把雲霧視為自己的親姐,在雲奇身邊他們從來就沒怕過,這個并不健壯的身軀一次次把他們所有人護在身後,一次次為他們遮風擋雨,他們從來沒怕過。
至于雲蔚,雲山雲海從來沒有主動問過關于他的事,從一開始他們對這個親父除了這個名稱外,在他們眼裡心裡都幾乎于不存在,不出現就不出現吧,個人有個人的緣法。而雲奇才是一直照顧他們的人,才是他們的爹。
雲奇總是跟他們說别怕,有雲奇在他們身邊,他們三個從來就沒怕過。也因為這一聲聲、一次次的“别怕”,在他們長大後,在他們選擇了自己的道路後,他們也真的就沒有怕過。雲蔚這個親生父親這輩子對他們做過最好的事就是把他們交給雲奇,他們才能幸運又幸福的成長起來。
所以,存在感近乎為零的雲蔚是怎麼會成為雲海試煉心魔劫的呢?
雲海一臉平靜的看向這個明明長着和雲奇一樣的面容,卻能讓人一眼看出他不是雲奇的雲蔚。而雲蔚呢,他此時的衣衫破碎遍身鮮血,很是凄慘的樣子。但就算如此的凄慘,他看着自己的兒子陰恻恻的笑了起來,抹開快要遮擋住眼睛的鮮血,用一種輕慢的眼神打量起雲海,他此刻的聲音如同他人一樣低啞暗沉,帶着滿腔的惡意,“我會成為你的心魔劫的關鍵,看來那件事果然是你做的,好好好,真不虧是我的兒子,看來我會死果然跟你有關,我的兒子,你就這麼恨我嗎?恨到讓我去死的地步?”
“我沒有啊,”雲海不當回事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袖,眉眼都是一副很平淡的樣子,絲毫不因為雲蔚指認他“弑父”而有所動搖,“你會恨一個和你無關的人嗎?你會恨一個在你心中無關緊要的人嗎?”
接連兩個問題把讓雲蔚的臉都扭曲起來,雲海雙手背在身後從容不迫的看向對面那個狼狽不堪的人,“我沒有弑父啊,我啊,隻是在你的魂燈發出求救的閃光的時候剛好沒注意到,然後又有事走開,去處理一些因為人員稀少,不得不一個人身兼多職的做上很多事。而那天,又這麼巧,除我以外沒有别的人在命堂值班,所以咯,你看,時也命也,說到底,不過是你命中有此一劫,而已。”
最後那個輕描淡寫的“而已”讓雲蔚的最後的神經徹底斷裂,他狂怒着化為一陣風,圍着雲海瘋狂的旋轉、嘶吼,“什麼而已,我是你爹,你就是不孝子,活生生看着你爹死掉的罪魁禍首,你必将下地獄,下十八層地獄,你會有報應的,一定會有報應的,你和你的血脈将,将……”
說到這裡,雲蔚自己說不下去了,雲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還出言挑釁,“将如何?将和我一起下地獄?将和我一起遭報應?呵,我和我的血脈現在是淩霄宗宗主一脈,如果不出意外,宗主會世世代代由我的血脈傳承下去。所以,父親大人,您還要繼續詛咒我嗎?詛咒我血脈斷絕,永無傳繼怎麼樣?或者還有更狠的,讓我們統統都死無葬身……”
“你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雲海拿捏住雲蔚最在乎的一點,雲蔚這個人血脈親緣什麼都在乎,唯一在乎的就隻有一樣,淩霄宗的傳繼。他的那輩子到處鑽營,蠅營狗苟就隻為一件事,把淩霄宗宗主之位由自己的血脈傳承下去,世世代代、永永遠遠的成為淩霄宗宗主。
“父親大人,”雲海把這四個字說得嘲諷味十足,“況且,您是怎麼死的您還記得嗎?假設我當時真的看到您的求救信号,大張旗鼓的帶着人去救您,您真的願意嗎?願意您醜陋的死态曝光于世人面前嗎?”
雲蔚的那雙眸子急劇收縮,一時間他的怒氣都似乎消散了,他是怎麼死的他真的不記得了嗎?他,他,他在某次醉酒的言語中得罪了某個有權勢的女子,然後他被人灌藥送上一個擅長采陽補陰的修士的床上,他被人當作鼎爐一次次玩弄。他其實發出求救信号的時候就已經後悔,比起死在女人的床上,他更害怕的其實是被人看見他被女人如此玩弄。所以,他在發出求救信号後沒多久,他選擇自戮,用最後的靈力毀掉自己的靈海,沖碎自己的心髒。他的死狀很難看,很醜陋,衣不遮體、體面全無。他的靈體看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自己都難以忍受。所以在死後的這些時間裡,他潛意識給自己下了遺忘的指示,隻記得自己發出求救信号後無人來救,卻忘記了他發完求救信号沒多久就死了,根本不可能來得及救他,而且,是他自己不願意被人看到他最不堪最狼狽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