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兵放箭五輪！”

“盾兵準備，準備，盾兵立盾！”

“長槍兵準備，準備，長槍兵架槍！”

“槍兵出擊！”

“沖鋒！”

“跑。”

“跟我跑！”

林墨跟在牛大力身後，他的眼睛緊盯着牛大力的後背，跟着那個背影向前、向左、向右，林墨眼睛裡看不見其他，他隻關注那個背影，跟着背影一起跑，一步不敢遠離。所以他并沒有注意到，開戰之初，一支不知從哪裡飛過來的流箭，一箭就紮穿了陳達的肩膀。陳達年紀最小，體型最大，但凡他能再瘦一點點，流箭會從他肩膀邊飛過，而不是一箭穿過他的肩膀，把他釘在地上。劇烈的疼痛讓陳達的嗓子都悶住了，他隻看見他幾個哥哥一個個飛一般從他身邊跑過，誰都沒回頭看他一眼，陳達的眼圈頓時就通紅起來，他伸長手臂向着他們的方向，聲音卻憋在喉嚨深處，“哥哥們，拉我一把”這句話在他心裡喊得如同山崩海嘯般震耳欲聾，而現實裡，他連氣息都沒有發出來。

也就一瞬之間，又一支流箭飛來，這一箭直直的穿過陳達的眼睛，紮穿頭骨，快到陳達連痛苦都還沒感受到，他就永遠的停止呼吸。陳達的手還伸着，在眼睛裡聚集的水氣，在這個時候，從他完好的那隻眼睛裡順着眼角流下來，這是，他最後的，最後的眼淚了。好哭鬼陳達是哭着來軍營的，到最後，他離開人世的時候，他又哭了。

牛大力帶着他的小隊在戰場上四處奔跑，繞着交戰的人群，他們現在不能回去，在後面的督戰隊會殺掉退兵号令響起前每一個自己回去的士兵。他們不能沖得太靠前，會直接與敵軍交戰。不能沖向人多的地方，那裡太混亂，保不齊就被卷入戰鬥中。不能沖向人少的方向，萬一被自己人注意到他們并不參與戰鬥，戰後向督戰隊一舉報，他們還是要被斬首示衆。

牛大力使出渾身解數帶着他的小隊在這個混亂的戰場上奔襲，隻為能為自己這些人尋得一條活路。沒有人能讓他們停下腳步，火堆裡他們用長槍輔助他們直接穿躍過，正好還能留下血與火的痕迹，糊弄掉督戰隊。

牛大力領着他的小隊在戰場上穿梭了好幾個來回，有一次，甚至路過陳達的屍體邊。牛大力腳步不停留的直接轉個彎就過去了，在他身後的三個人，林鬧腳步踉跄了幾步，馬福原本準備彎下腰似乎想要拉陳達的手一把，殿後的林墨一個提速，一手拉回馬福，一手扯住林鬧，然後就這麼拉着兩人跟在牛大力身後，等他們腳步平穩了，這才放手。

這場戰鬥不被人注意的這隻小隊，就這麼一圈圈的跟在牛大力身後繞着戰場跑圈，跑着跑着，看多了屍體，“活下去小隊”的腳步愈發的堅定了。他們會加入這兩個國家間的戰鬥，是因為他們的國家太小太弱，被裹挾進來，不站隊就要被傾軋。他們會加入戰鬥是因為家裡被下了征兵令，每家必須出一個成年壯丁。他們來這裡，不是為了保家衛國，也不是為了升官發财，他們是為了活下去，活着熬過這些無謂的戰鬥，活着回到他們的家人身邊。

說他們是膽小鬼都可以，他們不想戰鬥，不想發财，隻想回家。現在，一切都無所謂了，隻希望自己的運氣能夠好點，好點，再好點。好到不遇上這支莫名其妙的流箭，好到就這麼讓他們平平安安的回家就行。

那天的戰鬥結束，打掃戰場的時候，不少他們這樣的大頭兵都會乘機搜刮點财物，“活下去小隊”目标很明确的沖着陳達去了。陳達還那樣躺在那裡，完好的那隻眼睛還直直的看着天空，是林墨上前幫他合上的。馬福和林鬧相繼哭了出來，邊哭，兩人還逞強的不肯承認自己的難受，隻肯說，陳達這一去，他們的發财大計就徹底泡湯了。牛大力什麼都沒說，隻是從陳達脖子裡扯出他的兵印帶回去證明他的身份和結局，有了這個，陳達的家人會領到一筆撫恤金，以此也隻能有這點點安慰了。

林墨把陳達的屍體抱回去，象他們這種普通士兵，隻能在每場戰後一把火祭同歸去，家人能收到的念想，隻有那枚兵印和一筆微不足道的撫恤金。

林墨邊抱着陳達的屍體，腦袋裡面想的卻是，不知到那天，又會是誰抱着自己的屍體送去火葬呢？林墨忽然一個抖擻，那道總是差之毫厘的邊界忽然就毫無預兆的破了。林墨就這麼從築基期晉升到金丹期，而他隻是極短暫的停頓了一步，又繼續前進。除了他以外，再無人知道他此時破境成功，而他也并不想借這個晉升的機會加入到修士營。

等到了晚上快熄燈的時候，牛大力回到自己的帳篷前，在門口背對着其他人忽然說了一句話，“再有下次，别指望每次都有人拉你一把，記住，隻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可是小隊的其他三人都聽懂了。林鬧和馬福一起看向林墨，林墨隻是搖搖頭，也說了一句“隻此一次”就倒回自己的床鋪。三個人都不在說話了，這一夜，也不知道他們是否真的睡着了。

戰場上，說白了也是運氣問題。陳達第一天就遇上他命中注定的那一箭，雖然他們已經經過很多訓練了，但陳達的遭遇告訴他們，運氣也是命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而運氣，是無法量化也無法訓練的。

每個人每場戰鬥前都會用自己的方式做祈禱，但是，運氣之神從來不會一直眷顧一個人的。馬福倒在第二場。他們跑步的時候，一枚從天而降的火箭擦過他的身體，上面的火油潑濺到馬福身上，然後被火星點燃。在極度痛苦中，是牛大力一□□穿他的心髒，讓他盡快結束痛苦。火太大了，林墨念着避火訣才伸手拿過馬福挂在脖子裡的軍印。

第四場戰鬥前，他們這個小隊和另外兩支小隊被派遣為斥候先行出發。牛大力接到任務的時候欲言又止，但是在戰場上軍令如山，根本沒有時間給你猶豫或者反駁，調令到手人馬上就走。

在出發的路上，牛大力這一隊在隊伍的最後位置，牛大力打頭。跟在他身後的林墨和林鬧，都看到他垂在身後的手一直在打着隻有他教給他們的特殊的行軍暗語。牛大力的手一直在比劃着：一有不對就往回跑，就說遇上敵軍了。

林墨和林鬧對視一眼，什麼話都沒說，這下，林墨心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