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力秘密的暴露比所有人預想的都快。

新兵營的劉将軍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來到牛大力的帳篷，在帳篷外低低叫了一聲“牛爺”，然後就見帳簾一掀，一隻大手伸了出來抓住劉将軍的脖子，劉将軍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就被揪進帳篷裡，而劉将軍的兩個近衛就在他身邊默不出聲，也毫不見怪的看着、守着。帳篷裡兩個人壓低聲音說話，普通人根本就聽不見，但是隔壁帳篷裡的林墨卻在深夜裡默默地聽了個全場。

劉将軍最初參軍的時候就在牛大力手裡，當初的牛大力可完全不是如今的兵油子，他也是風華正茂、野心勃勃的熱血青年，有資質有頭腦有沖勁，最重要的是，他想往上爬，他的實力也能幫助他一路高升。

他最厲害的時候也坐到劉将軍的位置，一座軍營皆在他的掌控中，他一個平民家的少年，也被人稱為“将軍”。可是，在他上面還有更高的位置，有一天，他爬得太高，侵犯到某些人的利益，他的軍隊在錯誤情報的指引下成為犧牲品，那些信任他，崇拜他，跟随他的人毫無意義的死在一場陰謀裡，就為了破壞掉牛大力的晉升。那次大戰後，牛大力成為手下沒有兵的将軍，他也毫不反抗的任由那些人抹殺他的功績，将他一貶到底。

如今這些年，他就是活着，有一天沒一天的活着，他也不想晉升不想發達，因為年限的緣故，他在多年前升為伍長，然後再升為什長的時候他拒絕了，一再的拒絕了，問就是他能力不足，帶不好兵。

慢慢的，牛大力也就止步于伍長，他自己也很滿意。每個月的月銀都用于買酒，醉生夢死又一天。他手下的兵晉升到他上面，他也毫不在乎。他們願意記他的好，讓他在兵營裡混着他最高興了，看不服看不慣他，他就找個地方窩着，不出來礙眼總行了吧。反正他也沒娶妻生子，反正他父母家人早就不在了，他不需要再為别人負責，他的肩膀不夠寬不夠大，護不了那麼多人。他早就想明白了，升官發财是一條路，得過且過是一條路，但所有的路，前提條件是活着，隻有活下去才有無限的可能。那些分到他手裡的兵，他能教他們的也就隻有活下去，至于活下去作甚麼，他們自己決定就好，他負擔不了任何人的人生，他連自己的未來都不想負責了。

這次他帶的四個大頭兵很神奇，他在軍營裡活了三十多年，大半人生都是在這裡度過的，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四個人，真的就想的就是活下去，不想加官進爵，不想建功立業，就好像上天在對他說，沒事的，這世界上什麼人都有，同樣有人就是想活下去，活下去才有無限的可能。這四個兵，哪怕其中最厲害的修士也毫無怨言的接受他的一切合理不合理的訓練，他們真心實意的想通過他的訓練，讓他們在戰場上多一分活下去的能力。

他們願意學，他就願意教。哪怕他們這個小隊在整個訓練營格格不入，哪怕大部分人都鄙視他們的懦弱膽小。

他的小隊，他的四個隊員自己命名為“活下去小隊”，他們以外的都稱呼他們為“膽小鬼小隊”。

這天，他很多年前帶出來的兵，如今已是将軍的來找他，隻是想問他，能不能振作起來，至少不要把逃命表現得這麼明顯，太影響士氣。他曾經的輝煌戰績在他自己都記不清的時候又被别人提起，恍惚如隔世，原來曾經的他也曾運籌帷幄，雄心壯志。牛大力裹着被子迷迷糊糊聽着耳邊的“嗡嗡嗡”，直到眼皮太沉重，再也睜不開。最後，他似乎聽到一聲歎息，然後煩人的“嗡嗡嗡”終于消失了，他可以盡請的沉浸于黑暗中。然後這天中午他和他的小隊接到調令，他們要結束新兵營的訓練，今天午飯後就出發，後天就要上戰場了。

而這時，離他們第二個月的訓練，還差五天。

林墨在沒人的時候歎了口氣，他還差一點，什麼都差一點。如果再給他點時間，他應該就能突破。如果再給他們這支小隊一點時間，他們至少能接受完兩個月的訓練，雖說就多幾天，但最起碼比現在的心态要好那麼一點點。年紀最小的陳達從上車就一個人所在角落裡默默的流淚，最樂觀的林鬧也在傻傻的看着窗外，馬福靠着陳達，把他擋在自己的背後，但他自己的眼神也空蕩得厲害。他們這些人沒有一個人真正能接受自己這就要上戰場這件事，林墨自己現在也難受，他甚至都提不起勁，利用這最後的時間繼續去修煉。

“陳達，你家的酒館叫什麼？”車廂最外側傳來的牛大力的聲音，他忽然的提問，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呃，我，我家酒館就叫陳家酒館。”陳達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提問一下子腦子差點沒轉過神。

“陳家酒館，我記住了，”牛大力伸了個懶腰，“少東家，你能記住我的臉嗎？以後我去你家喝酒能免費嗎？”

“能，能能能，當然能，你，你是伍長嘛，我記得你的。”這位敦實的少東家都快把頭點出幻影了，他唯恐被别人懷疑他作為酒館少東家的識人能力。

牛大力伸手把住陳達的腦袋，然後不重不輕的推了一把，“行啦，記着就行。我啊，最會蹬鼻子上臉了，就沖你這句話，我隻要沖着你家的免費酒，就一定能長長久久的活着。”

“還有我，還有我，”馬福馬上就跟着湊熱鬧，“陳達啊，到時候記得哥們我啊，說好了，我給你家供應燒烤的食材，你呢，給哥們我打折喝酒就行，不用多，三折就行。”

“你怎麼不打骨折算了，”林鬧聽不過去也跟着加入他們，“小達子你别聽他的，聽我的，給他打個99折足夠了。話說你說的啊，等回去後給我和你大林哥申請個燒烤攤，咱們哥幾個合夥把錢賺。”

幾個人這麼一說起來，原來沉悶的氣氛頓時就煙消雲散，林墨雖然沒有參與其中，但是心裡的陰雲也消散不少。他看了那邊已經熱鬧起來的朋友，嘴角不知不覺揚起淺淺的弧度，熱鬧他始終難以把自身融入其中，但是他很喜歡，很喜歡身邊這種吵吵鬧鬧的氛圍，和造成這種熱鬧氛圍的這群人。林墨輕輕合上雙眼，手指掐上法訣，最後這些時間他還是不要繼續浪費了，他離破境越來越接近了。

隻是直到他手握長槍，和林鬧、馬福、陳達還有牛大力幾人站在戰場上，他離破境還是差那麼一點點，近在咫尺又似乎遠在天邊的一點點，他無數次覺得自己接近那個界限，但就是差那麼一點點。身邊的人現在已經沒人關注其他的，大家都握緊手裡的長槍，耳際聽到的是喘息聲，似乎還有血脈流過的聲音，有軍官大聲的指令穿越一切的雜音傳進他們的耳朵裡，“所有人，準備，準備……”

這時候，牛大力的聲音四平八穩的傳到他小隊成員的耳朵裡，他的指令隻有一句話，“開戰後，你們跟着我跑，我往哪邊你們就跟到哪邊，别管其他，跟着我就行。跟緊了，跑散了我不會掉頭去找人的。”

軍官的聲音再次響起，“所有人，準備，準備……”

“活下去小隊”四個人的心卻在一片混亂中慢慢，慢慢的沉靜下來。他們的眼睛依舊直視着前方，但他們眼角的餘光都看向他們的伍長。

跟着伍長，跟緊了，活下去。

“所有人，準備，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