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你們不是見過擅長僞裝的人,那位業主看到的人究竟是不是我,這一點你們應該最清楚啊。”
“按照你們說的,如果人真的是我殺的,那我的動機是什麼,我有什麼天大的能力讓你們覺得我可以殺死一名警察,不留下任何傷痕,還能全身而退?”
潘波深吸一口氣,長歎出聲:“陶螢,我不想抓你,這裡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想抓你,不管你怎麼否認,你現在身上确實有嫌疑,我這麼跟你說吧,在調查沒有徹底結束之前,你隻能暫時委屈一下,隻要你不是兇手,我們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如果你是,那你就該從這一秒開始好好忏悔。”
“你……殺了一個警察,一個警察。”他幾乎是咬着牙在說,“你犯下了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
她看着潘波的眼睛,她發現那雙眼睛裡沒有了往日的逗趣,隻有深深的無奈和疲憊。
“你将會為此付出應有的代價。”
陶螢沉默半晌,忽然輕聲說道:“說實話,如果我是兇手,我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她是這麼跟你說的?”
莫尋的視線一直徘徊在遠處的屍體上,屍體躺在金屬闆上,外面包着裹屍袋,拉鍊半開露到肩膀,灰白的皮膚透着一股死氣沉沉的味道。
站在一旁的潘波點頭:“嗯……差不多吧。”
其實差挺多的。
因為他沒有把陶螢在審訊室說的那些話原封不動的傳達,而是本能的經過了一些潤色,再一五一十轉述給莫尋,所以在莫尋聽來,陶螢不再是審訊室裡那個口口聲聲說如果自己是兇手,就不會留下證據的鎮定樣,而是孩子般痛哭流涕,快要面臨精神崩潰的狀态。
但莫尋并未因此心軟,隻是沉默了幾秒後,說:“知道了,你出去吧。”
“莫隊……”
順着莫尋的視線看過去,潘波不由自主歎了口氣,猶豫片刻,還是開門走了出去。
潘波一走,莫尋便貼着牆慢慢蹲下來,手肘撐在膝蓋上,低下頭,掌心用力按着額頭。
忽然皺起眼尾,閉上了眼睛,腦海浮現出多年前的畫面。
十歲那年,莫尋還不叫莫尋,孤兒院裡有許多沒有名字的孩子,她就是其中一個。
她不愛說話,大家都以為她是啞巴,起初孩子們對她關心,還挺熱情,見她不愛理人,慢慢的也就不再搭理她。
都覺得她太悶,一棍子都打不出個屁來。
有時候棍子打斷了她也不開口哼哼一聲,但她會像個小瘋子一樣沖到廚房抓一把刀出來,吓得那些喜歡欺負她的大孩子屁滾尿流。
某天大家都上床睡了,她偷溜出寝室,翻牆跑了。
跑了就再沒回去過。
孤兒無名無姓,連張照片也沒來得及留,北城這麼大,一個孩子跑了,就像一條魚遊進了海裡,找不回來了。
她進孤兒院的時候還是夏天,偷溜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冬天了,别的孩子這個年紀都在學校好好學習,隻有她到處走,走累了就停下,渴了就去超市門口蹲着要水喝。
不過她很快發現這樣容易被警察盯上,她跑不過他們,也不想再回孤兒院去,那裡不适合她。
于是她走進人群裡,一直走,走了很久,很久。
其實也沒多久,三個月吧,她學會了在天橋要飯,跟橋上的流浪漢合作演人兒子,編了個凄慘故事,寫在地上,讓路過的每一個人圍上來看,看完了一人扔一兩塊錢,加在一起就夠她和流浪漢兩個人吃幾頓大餐了。
她身闆小,頭發馊了就剪了再沒留長過,一張端正的小臉黢黑,裝兒子裝得倒是挺像,愣是誰也沒看出來她其實是個小姑娘。
這種日子不算苦,就是空虛。
隻不過那時的她還不知道這個詞,所以便以為隻是肚子沒吃飽,每頓飯都可足勁兒吃。
約莫是來年打春的時候,她長高了,也壯了,衣服跟着縮了水,穿着不倫不類,不像個孩子,像條野狗。
她會來事,說起流浪漢給她編好的悲慘人生就是大顆的眼淚往下落,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落不停,惹人憐。
天橋上那麼多要飯的乞丐,就她每次盆滿缽滿,附近的流浪漢很快記恨上了,某天晚上又來鬧,她以為這次也一樣鬧一鬧就算了,做好了挨打的準備,結果眼睜睜看着他們把流浪漢一腳踹下了天橋。
慘叫剛冒頭就沒了,緊接着她聽到一聲響,那動靜,有點像……爛肉重重拍在了案闆上,濺起一層水。
可她明知那是個人,而不是一塊爛肉。
他們收拾了流浪漢,開始對她拳打腳踢,專門往腦袋踩,往肚子踹,嘴裡還喊着“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
她蜷縮着,兩手緊緊抱着腦袋,這是流浪漢教她的,說這樣挨打不會死。
她在心裡罵他,不會死,可是疼。
疼得要死了。
暈過去之前,她聽見遠處傳來一聲吼,打她的那些人瞬時散了,隐約感覺有人過來抱起她,在跑,跑得很快,風聲呼呼刮,她就這麼睡了過去。
醒來時,人在醫院吊針。
坐在病床邊的是個不算高,但很壯實的中年男人,見她醒了,湊上來問:“還有哪裡痛不?”
她吸了一口氣,老實回答:“哪裡都痛。”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出聲來,笑着說:“你骨折啦你知道不?醫生說你要痛一個月呢!”
一個月……
她蹙起眉頭,想到了被扔下天橋的流浪漢,脆生生地問男人:“他人呢?”
男人不笑了,擡手摸了摸後脖子,聲音突然小了,她沒聽清,又問了一遍:“他在哪兒?”
男人說:“他走了,不會回來了。”
她小臉一皺哭起來,男人慌了,以為她是哭流浪漢走了,其實她是哭她以後沒搭檔,不好上天橋要飯了,還有……她知道流浪漢不是走了,而是死了。
男人手掌寬大,伸手一抹就把她一張臉全蓋住了,他給她擦眼淚,無意把她搓成了一張小紅臉。
她氣笑了,忽然指着他說:“你這是手還是砂紙?把我的臉都要刮掉了!”
後來,她有了房子住,有了一個新家,還有了名字,叫莫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