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恍然記起,草草埋在青梅樹下的那具屍骨,便是她自己。
謝胧不知父母葬在何處。
她恍恍惚惚,隻好暫且跟着齊郁。
想要從他身邊,聽到關于謝家相關的信息。
可齊郁從未提過謝家。
謝胧看着他投靠太子,不擇手段籠絡朋黨,對秦王頻頻發難,更是為了打擊齊王黨羽不擇手段,令自己本就一般的名聲,變得更為不堪。
謝胧有些不理解齊郁,秦王與他似乎并無深仇大恨。
但無論如何,最終太子榮登大寶。
謝家的舊案,便在此時被翻,被新皇大張旗鼓地洗刷了罪名。
至于韓家,似乎早已覆滅,幾無活口。
被埋骨亂葬崗的謝家人殘骸,被重新整理,裝殓後風光下葬到了謝家祖墳處。下葬當天,齊郁帶着她的屍骨,将她葬入謝家的陵墓。
謝胧孤身坐在自己的墳前,看着齊郁孤身離去。
細細密密的秋雨裡,謝胧疑惑不解地盯着齊郁,卻見他鬓發竟然已然生出銀絲。
也不知道她死了究竟多少年了。
可惜,她沒法問他了。
她想念自己的家人,始終坐在墳前,期盼着能夠見一面自己的家人。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她卻誰也沒有瞧見,也忍不住失落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沒由來希望齊郁能再來一趟。
他上次出現的時候,就給她帶來了驚喜。
然而齊郁始終沒有來。
唯一上山路過的,是清明節上山祭祖的百姓,他們面色雖然有些低落,卻仍三三兩兩聊着京城裡發生的大事。
說是權傾一時的首輔齊郁,被人聯名彈劾,新帝不得已對他清算。
路人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齊郁的罪名,對他恨得咬牙切齒,一個讀書人怎麼能無恥下作到如此地步。末了,不知道是誰歎息一句,做這些還不是為了扶持新帝?
眼下說一句,狡兔死、走狗烹,也不為過。
謝胧呆呆聽着,頭一次産生了離開墳頭的念頭。
她不認識路,朝着山下的方向飄去。
有人正順着崎岖山路,往上山的方向走來。謝胧遠遠便認出來,那是齊郁,隻是沒有穿官服,身後也沒有如往常一樣簇擁着氣勢不凡的長随侍衛。
他僅着一件半新不舊的青衫,木簪挽發,像是個尋常讀書人。
謝胧覺得自己有些話,想要問他。
可他仿佛先一步瞧見她,徑直擡眼朝着她的方向看來。
一瞬間,謝胧徹底從夢中醒來。
醒來的謝胧喝了一杯冷茶,仍覺得心悸難平,她忍不住地想夢裡齊郁為什麼會做那些?為了扳倒齊王,竟然不惜自毀到那個地步,隻怕此後千年百年都成了史書上人人口誅筆伐的佞臣。
新帝為謝家平反,又是否有他的手筆?
為了扶持新帝上位,他弄權至此。
新帝登基之後,真的能夠容下他嗎?
她和謝家諸人的結局已定,那那個夢裡,留給齊郁的結局是什麼?
謝胧覺得自己的腦子亂極了。
齊郁不是渴盼出仕建功立業嗎?
齊郁不是和謝家有大過節嗎?
齊郁不是極其厭惡自己嗎?
天漸漸亮了。
謝胧推開指摘窗,冰涼的春風夾雜細雨吹入房間,将她的思緒漸漸撫平。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封昨夜已經寫好的狀紙上。
既然無人願意為謝家喊冤,那這句冤屈,便由她親口去官府前喊。想到夢裡那樣無望的處境,謝胧并不覺得膽怯不安,反而更添了幾分往日沒有的決心。
謝胧拿起傘,将狀紙用油紙包好,細心裝好。
這才出門,望着京兆府府衙去了。
府衙一派肅穆,百姓也不敢随意靠近。
見謝胧一個妙齡小姑娘走過去,都有些好奇,更有甚者對她指指點點。
謝胧置若罔聞,徑直上前遞交出自己寫好的訴狀,高聲陳明冤屈。然而門口的胥吏一聽她的身份,便面色一變,當即打開她的訴狀,一目十行看過,便攔住了路。
“謝娘子,這案子不歸我們京兆府衙門管。”
“你縱有冤屈,也該找合适的地方去申冤,何況謝家哪有什麼冤屈……”
“你走吧,府衙前不容人胡鬧!”
謝胧将被塞回的狀紙包好,高呈過頭頂。
她不卑不亢,隻重複道:“謝氏女謝胧,為謝家滿門三十七人申冤,請大人還我血親清白!”
看熱鬧的人便挪不開腳了,人擠人,守在府衙外瞧着謝胧。這幾日謝家的事鬧得也并小,街頭巷尾,大家都多少聽說過此事,忍不住議論起來。
先是被未婚夫抛棄,再是求齊郁被趕出來。
若是今日也進不去府衙……
可當真是個笑話了。
衆人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都沒有察覺到,道路盡頭,一輛挂着燕子銅鈴的馬車駛了過來。
興許是駕車的車夫心急,泥水濺了說風涼話的路人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