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不好意思哈,讓你看到鄭家那麼尴尬的一面。我聽勇哥說你是來找他問點兒事情,想問的已經知道了?”即便是喝過酒,張航的臉色也沒有發生變化,隻是眼神帶着點倦意。
商陸不知道張航的酒量,所以判斷不出對方到底已經喝了多少杯,“嗯,他把同事的微信号給了我。對了,那之後……就是你把袁文倩送走之後,你回鄭家那時朱阿姨沒有說什麼嗎?”
“說了,但是文倩沒必要知道。”張航無奈地笑了一下,擡手招呼調酒師過來為他續杯。
杯子再滿之後,商陸看着自己杯中的酒與冰塊兒,聲音有些低沉地感慨:“你可能不認識以前的袁文倩,她是薤白的學姐,又飒又霸氣,還特别喜歡玩弄男的。我是真沒想到,結婚居然會帶給人這麼大的變化。”
“兩個家庭的融合很難不發生矛盾,文倩多半是在為了融入對方的家庭而改變自己吧,她是高材生,又很有智慧,不用太擔心。”張航像是在安慰商陸一樣。
商陸乖乖地點頭,但點着點着開始不懂自己是為什麼來跟對方喝酒。
難道不是為了知道為什麼鄭文局長居然會害怕張航嗎?
“我沒有很擔心袁文倩的事,就隻是……”商陸雙手轉着杯子,“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就隻是單純地很反感這些不公正的現象。有權力的人就可以任意支配沒有權力的人的一生了嗎?所謂的平等,是指同一個階級内的人的痛苦是平等的嗎。我知道,改變一種現象是需要由量變累積到質變,想要真切感知到轉變,是要努力很久才會發生的事。那麼我如今在為改變娛樂圈的一些現狀努力着,在我的預期當中,五年為一個階段,二十年之後應該會有些轉變。可是娛樂圈以外的圈子呢?擴大到全國、全世界範圍呢?到頭來還是會有很多我無能為力的事情,一旦意識到這件事我無能為力,我就會很怕看到别人對我露出期待的眼神,實在是……”
商陸說着,擡手扶着額頭,呼吸都變得很憋屈,肩膀上仿佛壓着沉重的擔子,讓他放松不下來。
腦海中全都是袁文倩帶着哭腔的那句“我希望有人能記得我的痛苦,因為遺忘比痛苦本身更可怕”,商陸覺得袁文倩其實是希望得到幫助的,或者說,商陸覺得自己其實是想要幫助袁文倩的。
如果把袁文倩的事情告訴薤白的話,想必薤白會想辦法去安慰袁文倩的吧,但商陸不想讓薤白太費心,本來劇組那邊的人際關系處理起來就已經很費神了。再加上昨天晚上才剛剛聽過葉桑的那番自爆一般的告白,娛樂圈裡是沉重,但娛樂圈外照樣沉重,根本沒法松口氣。
要……怎麼辦呢。
在商陸陷入這種負面情緒的情況下,他忽然感覺到肩膀傳來一陣暖意,轉頭看張航正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
“商陸,我一直認為,人在感到無能為力的時候,選擇向别人尋求幫助,這不丢人。”張航語重心長地說。
商陸稍微放松了些,有些迷茫地問:“你也有過無能為力的時候嗎。”
“那可真是多得數不清啊。”張航松開了他,重新端起酒杯,含着笑意喝了兩口。
“真的假的,除了你的婚姻,還有什麼事是你辦不到的。”商陸好奇地問,“我大二那年就讀過你的論文,當時給我的那種震撼感,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呢。”
“你這小孩兒說話原本就是這麼紮心的麼,還除了我的婚姻。”張航都被氣笑了,“你怎麼知道我婚姻有問題?誰跟你念叨的?勇哥?泉也?王曜華?”
“看來還真是不少人都知道你婚姻有問題啊,光是我認識的就有仨,那多我一個也不多。”商陸調侃着。
“啧,八卦之流防不住啊,這也太不公平了你們天天在我背後吐槽我的婚姻情況。但是你們也沒好到哪兒去啊,我聽王曜華說你也有過不少前女友。”
“要來互相傷害嗎。”商陸笑出聲,“聽說你和前妻的兩個孩子都得不到父愛。”
“聽說你高中搞大了女朋友的肚子,被你爸抓去閹了。”
商陸笑趴在桌上:“我特麼功能健全可以嗎,話說王曜華怎麼連這個都知道啊!”
“這麼著名的八卦,他是不可能錯過了,啊不過聽說他是從高昂那裡知道的。”
“你也知道高昂?”
“知道,我還見過她呢,現在應該是被安排到武漢那邊的研究所了。”張航收起笑容,語氣也沉重了些,“是個機密項目。”
商陸托着頭看他:“昂姐是個微生物學家吧。”
“是啊。”
商陸立刻想到了項目内容有可能是什麼,于是也就不再多說,隻是祈禱那個項目不要出岔子。
“所以王曜華最近孤寡伶仃,反而倒是不常來我家了。”張航略帶無奈地感慨,“以前他是為了逃避家裡的人,現在家裡的人帶着他們一起生活過的痕迹消失了。”
商陸第一次聽說這回事,他慢慢直起腰,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什麼時候的事?”
“上個月吧。”
商陸回想起王曜華說要對自己和薤白進行近距離觀察的那天,所以那時候自己所感受到的那種奇怪的感覺并不是多心,那天也許王曜華是很想對自己說說和昂姐有關的事情的吧,也許他在看到自己和薤白親密無間的相處模式之後就放棄了抱怨吧。王曜華總是這樣,不願輕易說出隐私,讓商陸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算不算對方的朋友。
想着,商陸也悶聲喝了口酒:“我就搞不懂王曜華這個人,他好像就沒把我當朋友一樣。”
“為什麼會這麼覺得?”張航雙臂支在吧台上,饒有興緻地問。
“要是真拿我當朋友,那有什麼心事兒不應該直說嗎。”
“也有可能他是那種越是面對親近的人、越沒辦法袒露心聲的類型。”
“那叫什麼呢,遇到問題不找朋友的話,他打算找誰?”
“原來你也知道遇到問題可以去找朋友啊。”張航微笑着說。
商陸怔住,稍微别開頭:“我又沒遇到問題。”
“勇哥跟我說你在調查過去的案子,是叫什麼來着,橋文亮?”張航晃了晃酒杯,“他說你是為了擴張業務,調查合作夥伴的時候發現大家都跟橋文亮案有關?光影最近是□□路線,薤白最近也在為了複出作品努力,如果是我的話,不會在這個時候有大動作。所以我隐約覺得你調查橋文亮的原因,不是像你說的這麼簡單。”
商陸輕輕抓了一下頭發:“怎麼變成你來試探我了呢,我可是為了聽你的八卦才來的。”
“也是哈,不好意思,習慣了。不過就是怎麼說呢,總是有點兒放不下你,還有薤白那孩子。”張航低頭看着酒杯。
“是因為泉也教授嗎?”商陸問?
“泉也?”張航歪了歪頭,“啊,是說他囑咐我照顧薤白的事麼,也有一部分這個原因吧。”
“所以……不止這個原因?”
張航搖頭,突然話鋒一轉:“我跟你說說我小時候吧,也許你聽不少人念叨過了,他們肯定會跟你說,我小時候被我父母遺棄在故宮,是年輕的鄭文警官撿到了我,從那之後認我當幹兒子是吧。這個版本的故事我也聽過好幾次,其實真相是什麼樣的我也不知道,根據我父母的說法,我就是很不聽話的小孩兒,總是喜歡自己行動,一旦被什麼東西吸引住,那就是牛來了都拉不走。
“所以那天在故宮,我父母又是一扭頭就找不到我人,兩個人開始研究路線、思考我有可能被什麼東西吸引住,沒有個目标隻是盲目去找的話肯定也是找不到的。他們也想過要不要報警,但是那個年代又沒有手機,他們也沒富有到可以買小靈通,所以去哪裡找警察也是個問題。
“結果他們還沒開始找,鄭叔就找到了我,據說我是在玩兒一隻死麻雀,用小木棍兒把它撥弄到螞蟻堆裡,盯着螞蟻在麻雀身上爬啊爬。我隐約有點兒印象,那隻麻雀……閉上眼睛的樣子。”張航停頓了片刻,又灌了兩口酒,此後始終單手捏着杯口搖晃杯子,聽着冰塊兒撞擊玻璃壁。
“其他的事情其實記不太清了,那時才三歲,不過我确實對鄭叔牽着我去找父母這事兒有點兒印象,他蹲跪在我旁邊,給我指着遠處問我:那是你爸爸媽媽嗎?”再度陷入回憶的張航,捏着杯子的手伸出食指,目光停在某處,輕聲說,“我記得那天飄柳絮,吸進鼻子裡很癢,天空看着就像是飄雪花,那應該是四月底吧從季節上判斷。然後,鄭叔捏着我的手,問我叫什麼名字,跟我說他叫鄭文,今後會好好照顧我。”
商陸聽得入神,好像跟着一起回到了幾年前的春天,看到故宮裡落單的張航和放心不下的鄭文。
“我父母也不明白鄭文到底放心不下什麼,那之後鄭文總是家訪,搞得好像是我父母虐待兒童一樣,他會非常生氣地指責我的父母,說他們不盡責任,把那麼小的孩子一個人留在家裡。但是當時那個年代,很多年輕夫妻都是要出門工作,孩子一個人在家裡,是正常現象。我父母也天天忙着賺錢,給我留着糧食,掐斷家裡的電閘和煤氣,讓我在家玩兒。可能是我喜歡玩兒的東西比較極限?我會爬到窗台上數樓下花園裡的樹葉。有次被來家訪的鄭文看到,他就瘋了一樣的要把我父母上訴到法庭。”
商陸皺起眉:“鄭局是為了你的安全啊,讓那麼小的孩子留家裡,爬到窗台,下一步就是跳下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