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了我的新學校,我非常生氣,不肯見他,就故意從找沒人的地方翻牆走,那天,他可能終于意識到了,于是跑去後門等我……”遊琪琪說不下去。
林淮突然明白了,遊琪琪的父親朝後門爬去是懷着去見女兒的心思。
“可是,後門常年沒人,門甚至都是不開的……肇事車輛也可以趁着沒人沒監控,毫無忌憚地逃逸,”遊琪琪笑了,笑得歇斯底裡,“我知道他朝後門爬去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想找保安求救,還是想找我這個女兒,但是那個時候我已經從大門出去了,甚至還十分開心他今天終于沒有來找我……”
“我痛苦了非常長一段時間,但現在都過了這麼多年了,有時候我以為自己忘了這事,”遊琪琪說,“但我見到李歡玉的一瞬間,我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忘,我恨她,我覺得她就是個騙子,一個狼心狗肺的婊子,我的手抖個不停,然後我沖上了樓,她剛好出門放垃圾,我進了門。”
“她很慌張,我告訴了她我的名字,我問她當初是怎麼回事,她無話可說,隻知道同我說‘對不起’,那一瞬間我确認了,我父親的确是冤枉的,我拿着煙灰缸砸了她,我手上全是血……”遊琪琪說道,她虛弱地笑了笑,“我沒騙你,這之後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身體不好,當時頭暈目眩幾乎是爬回家的,我心中滿是恨意,我恨不得她去死,等我早上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她就真的去死了。”
林淮看了一眼遊琪琪瘦弱的身體,這個說法倒是成立,她實在太瘦了,一開始,他都不認為她能把李歡玉推下樓去。
“……但我發現我還是不知道事情全部的真相,我那個時候沒有給我父親解釋的機會,我也沒給她解釋的機會,最早我全心全意恨着我爸,我爸死後,我全心全意恨着她,但她死了,我沒有可以恨的對象了,我發現我最恨的還是我自己……我爸的事,如果我當初……如果我當初……”遊琪琪動着嘴,但是聲音已經聽不清楚了,但她的臉色實在太難看了,下一秒她暈了過去。
兩人吓了一跳,陳深把遊琪琪抱了起來,朝樓下跑去,正好撞到了遲遲在樓下不肯離去的王賀,王賀臉色也難看得要命,他沖了過來,直接搶走了遊琪琪,榮指導想去攔,卻被陳深擋住了,林淮也跟了下來,搖了搖頭。
“李歡玉應該是自殺的,讓他去吧。”陳深說。
榮指導看上去倒是松了一口氣,林淮發現榮指導格外看了自己一眼,這個眼神似乎有些格外的意味,榮指導說:“還有李歡玉母親,你們也一起處理了吧,我這邊得安慰小王的情緒。”
陳深和林淮點了點頭,到這裡,這起案件差不多也快結束了,甚至像個圓滿的結局,李歡玉因為愧疚跳樓,而遊琪琪也不用承擔殺人的罪過了,但是事情卻又像根本沒有解決……
“你去哪?”陳深看到林淮又朝樓道裡走去,比起外面明亮的天空,樓道遠遠看着漆黑一片,像是怪物的大口。
“遊琪琪的嫌疑沒有完全排除,”林淮說道,“她回到家的時間和李歡玉跳樓的時間并沒有确定。”
嚴謹又固執,陳深笑着歎了口氣,跟着上去,兩人用拿到的遊琪琪屋子的鑰匙打開了門,遊琪琪住的房子幹淨整潔,從毛巾和餐具、用具來看,看上去是一個人獨居,但是看陽台的衣物,裡面居然挂了幾件男人的衣服。
“遊琪琪心思很敏感,也很注意自己的安全。”陳深說道。
“男人的衣服是障眼法?”林淮明白了過來。
“這種性格的人,不會不在客廳擺個隐藏攝像頭吧,”陳深指着其中一個像是蘋果電腦充電器的東西,“這個充電器插在那裡卻沒有連電線。”
林淮将充電器拔了下來,發現這果然是個攝像頭,他讀取了裡面存儲的案發當日的視頻,從視頻顯示,遊琪琪在十點三十分時就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客廳,然後倒在了地闆上,直到第二天早上,而根據屍檢,李歡玉的死亡時間,基本可以确定在十二點之後,淩晨一點多的時候鄰居也聽到了墜樓的聲響,遊琪琪的嫌疑可以排除了。
林淮擡起頭來,發現陳深正看着自己,他皺了皺眉,說道:“我知道你覺得我多此一舉,但我隻是按規矩……”
“我沒這麼想,”陳深笑了笑,“隻是覺得,你和我以為的不是那麼一樣。”
林淮沒有去問是好還是壞,他坐着,完全無法從這總案子的情緒裡剝離。
從十點三十分,到淩晨一點。
整整三個小時,李歡玉究竟想了什麼呢,她抓着扶手在寒風中又遲疑了多久呢……
“李歡玉的案子得重啟調查。”林淮說,他語氣斬釘截鐵。
聽到林淮的話,陳深笑了,笑得暧昧不明。
“你的反應有點奇怪……”林淮皺眉,他從中品味到了一絲嘲諷,但又像是自己的錯覺。
陳深卻又恢複了正經:“可以,但是你打算怎麼來?”
林淮愣住了,他覺得這事應該挺簡單的,陳深為什麼要問得這麼仔細,他張了張嘴:“以遊琪琪的名義申請,接下來不是順利成章麼……?”
陳深點了點頭,回道:“那就這麼來吧,那邊交給你,李歡玉的母親交給我。”
提到李歡玉母親這個茬,按正常程序,這房子估計得歸她了,林淮的心情更加糟糕了,對重啟調查的心願也更加迫切。
但是接下來的事情的發展,讓他明白了那時候陳深意味深長的表情。
因為遊琪琪拒絕見她,他的一再嘗試沒讓他在王賀那邊少挨白眼,甚至好幾次王賀當着同事的面,嘲諷有人就是白目沒腦子,林淮也隻當作沒聽到,比起這些,他更在意,為什麼還有人不想給自己父親洗刷冤屈的,那個時候遊琪琪可都痛苦得昏過去了。
林淮在座位上呆坐了半響,他直接起身來到籃球場,見到林淮來了,一起打籃球的同事推了陳深一下,陳深回過頭來,他放下了球,走了過來。
“怎麼了?”陳深問。
林淮把陳深帶到一邊,直接問道:“遊琪琪為什麼不想重啟調查?”
仿佛料到了林淮會問這個問題,陳深慢悠悠地說道:“也許她隻是想過平靜的生活,這件事就此揭過呢?”
林淮第一次體會到了目瞪口呆的感覺,他不敢置信:“就此揭過?那天她直接暈過去的痛苦是假的麼?”
“痛苦當然是真的,”陳深回答,“但現實也是真的,如果申請重啟,你覺得那些得了國家補償的人會甘願乖乖接受調查麼?不會來這裡騷擾她,讓她回到當初不堪忍受的日子麼?”
“警方能……保護她……”林淮遲疑地說道,這明明不需要遲疑的……
“警方當時也保護了李歡玉的,她改了名,轉移了戶籍,但是還是被她母親找到了,”陳深沒有笑,“你認為她是飛快就答應了改口供麼?親屬給她施加的不斷壓力,讓她形成了她隻是小題大做的錯覺,并不該讓親戚入獄妻離子散,加上金錢的誘惑,足夠讓大部分人低頭了。”
林淮啞然了片刻,轉瞬間他又堅定了起來:“那就繞過遊琪琪。”
“讓地方政府舉頭麼?”
林淮點了點頭,他警惕地看着陳深:“你又想說什麼?”
陳深微微一笑,說道:“我沒想說什麼,那你按照你的想法來,有問題可以來咨詢我,我随時歡迎你。”他這話說得溫柔體貼極了,但是林淮卻莫名品到了他前途坎坷的不詳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