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開了三場會。
早晨學院例會，着重講了作弊事件，要求導員加強誠信考試教育。戚昀苦笑點頭，檢讨自己工作不到位。
下午畢業生年級大會。同步校招信息，明确畢業前各項工作時間節點。就業率一片慘淡，戚昀深感無力。
下班前，團委學生會臨時會議，調整工作安排。一屋子死氣沉沉，戚昀隻好再次強調端正态度珍惜羽毛。
最後坐上大奔，戚昀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這麼累呢？”
“嗯。”戚昀一笑，說，“昨晚研讨間預約，謝了。”
“昂，人脈麼。圖書館大到院士講堂小到廁所香薰，就沒我搞不定的事兒。”
車子一滑，滑向烤鳗魚。
炭火熱騰騰，鳗魚段平鋪烤架上，嗞嗞兒冒油。邊上突兀立着魚頭，沈雲钊用筷子扒拉，湊近觀察鳗魚牙齒并多角度攝影。
“好玩嗎？”戚昀吃完一碟子土豆泥，忽然覺得自己是在帶小孩。
“好玩哦。”小孩不亦樂乎，“感謝小鳗對這頓晚飯的貢獻。”
戚昀：“小鳗說，謝謝你，因為有你，我才在這裡。”
沈雲钊：？
眼看戚昀說冷笑話也一臉愁容。工作逃不過，不如敞開聊聊。沈雲钊放過魚頭，問：“後天學生放假，你那事情能解決完麼？”
“但願吧。”戚昀說，“放假也了好，稍稍平息院裡的讨論，他也不至于背這麼大壓力。”
“可這事兒不該讨論嗎？”沈雲钊不解，“作弊就應該立典型大批特批吧？怎麼還主動平息。”
“沒辦法啊，要考慮學生的承受能力。你上回不還陪着考研人露台吹風麼？昨晚我算是完全體驗，真吓死我了。”
“哎，這哪能一樣……”沈雲钊撇撇嘴，“考研是現實下的普遍壓力，是往上升。而作弊是投機取巧的不正當選擇，是往下堕。這事兒，又沒人拿刀架脖子上逼他。”
話雖這麼說，可戚昀想起鐘瑞的那句“我害怕别人對我失望”，心裡頓時不是滋味。
“他也有他的壓力。”
沈雲钊擰眉問：“你們昨晚聊了什麼？”
“沒有為他開脫的意思……但，我覺得他也蠻可憐的。”
“哪方面？”
“背負了太高的期待吧。從不允許自己出錯，卻偏偏犯下最大的錯。”
“嗯……我不理解。背負高期待和選擇走捷徑，兩者沒有必然聯系。當他做出這個行為，他就已經是不公平競争的既得利益者。換句話說，作弊成功是‘預料中’，被抓才是意外。”
戚昀沉默會兒：“但發生了這樣的事，我還是很不好受。”
沈雲钊依次給鳗魚翻了個面：“揪出作弊者，維護考試公平，對誠信作答的考生來說是大快人心。因為分數影響績點排名，而排名關乎保研、獎學金等等資源競争。切切實實的利益，憑什麼出讓。”
“嗯，我明白。”戚昀沉思良久，“我今天在思考人生道路的容錯。如果是我走到了他現在這一步……面臨處分、前途渺茫，我要怎麼辦。”
“可是你不會走到這一步啊，為什麼要讓自己走到這一步呢？”沈雲钊說，“我理解你對他有着‘好學生’的濾鏡，也理解你作為老師的惋惜。但作弊就是零容忍的，成年人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沒有‘承受不住’的例外。”
“戚昀，我認為……你沒必要和犯錯的學生過度共情。”
戚昀皺眉：“這算過度共情嗎？”
“這樣，你換個角度想。”沈雲钊說，“比如上次抓偷入女寝的變态。按校規，盜竊加性騷擾，處分級别同樣是記過。毫無疑問，我們對他的态度是鄙夷，而非同情。”
“也許類比不那麼恰當，畢竟盜竊涉及違法犯罪，而現在隻是大學期末，不是國家級考試。但往大了說，績點排名從高到低，擇優錄取總有分界線。如果我恰好排在他後一位，如果分界線恰好劃在我和他之間呢？”
鳗魚在炙烤下皺縮。戚昀沉默看着，無力感絲絲蔓延。
沈雲钊也靜了一會兒，緩聲說：“偷内衣和偷名額，本質上都是侵害他人權利。而後者對于受害者人生的影響……往往更為嚴重。”
“你說得有道理。是我不該想太多。”戚昀朝他一笑，眼裡是濃重的疲憊。
鳗魚溫度正好，桌上氣氛卻冷下來。
撓撓鬓角，沈雲钊很是後悔：“還真不應該在吃飯時候聊工作，對不起哈，飯都不香了。”
“沒有。”戚昀慢慢喝了杯茶，側頭對上沈雲钊關切的目光。
這人眨眨眼，又露出些讨好來。
“香，特别特别香。”戚昀撐着下巴，指揮道，“要焦了，快點翻面。”
寒假到來。
大巴在校道排成一列，載着考試周驚險存活的學生，歡天喜地往車站機場去。
兩天時間，校園空下來。同時寒假旅遊周期啟動，遊客迅速補位。
戚昀再忙一周，收集招聘信息，處理年度彙報，學生評獎評優資料歸檔。
沈雲钊更忙，升級圖書館線上資源庫，完善碩博論文數據庫，整合對口學科教學科研情況和發展動态。
[下班了嗎？]
沈雲钊把鍵盤敲出火星：[快了快了快了你等我二十分鐘。]
十五分鐘後，門邊笃笃兩聲：“可以進來嗎？”
“哎？”沈雲钊聽聲回頭，嘴角咧到耳根，“你來啦！”
“嗯。”戚昀走進來，往小沙發一坐，“我放假了。”
“好哦。”沈雲钊又開心又羨慕，“恭喜戚老師迎來職業生涯第一個長假！”
“謝謝。”戚昀渾身輕松，“實不相瞞，從入職那天起，我就盼着現在。”
“特别特别好！”鼠标一甩，沈雲钊美美關機，側頭做了個瞄準的動作。
“接着！”不明物體破空，劃一道不太完美的抛物線。
戚昀往空中一抓，拿到手裡瞧，是顆紙皮核桃。
“補腦的。”沈雲钊邁步過來，順勢癱倒戚昀肩上，“工作真的好累呀。”
呲嚓一聲，核桃在戚昀手裡碎成幾瓣。核桃肉完完整整挑出來，分一半給沈雲钊。
“謝謝昂。”沈雲钊委屈巴拉，“我太柔弱了，敲鍵盤敲得手上沒勁兒。你要不來，這核桃我都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