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鍋裡白湯汩汩，桌上兩個藤條提籃，各架四條白磁盤。盤裡一層碎冰，躺着薄如蟬翼的魚片。

沈雲钊撐着腦袋瞧他：“倆小時了，還想死呢？”

“當導員哪有不想死的。”戚昀手肘架在桌沿，有一下沒一下地按着自己太陽穴。

“這事對你有影響不？”

“要寫彙報材料。”戚昀說，“然後還得看後續發展，比如談判視頻錄音傳網上引發輿情，比如學生再次釣魚執法和人正面沖突，再比如學生遭遇黃牛報複……”

“會怎樣？”

“别人不知道，”戚昀微笑，“但我會很想死。”

“最直觀影響就是增加我的工作量。今天寫初步情況彙報，明天還得找學生正式談話，深入了解情況。首要難點是要取得他們的信任，次要難點是勸說他們冷靜行事，最後争取套出他們手裡的證據，判斷後續可能的事态發展。”

“那你個人的态度呢？”

……怎麼又是采訪。

“我啊。”戚昀眼皮沉重，“我就一破打工的。”

沈雲钊失笑，伸手給他倒茶，随口安慰道：“别喪氣，還有三十幾年就退休了！”

戚昀撇撇嘴，說：“我讨厭黃牛，我對王組長這些人很失望，我希望保衛處能管理好自己的員工。我覺得學生沒做錯，但我擔心他們沖動行事反而對自己造成傷害。我還擔心領導見着通報不高興，回頭算賬扣我績效。”

“扣多少啊？”沈雲钊好奇。

“一頓石鍋魚吧。”

“這又不是你的錯，還扣錢，怎麼能這樣呢……”沈雲钊眉頭直皺。

“我們夾心餅幹背鍋俠就是這樣的。”戚昀往鍋裡下了一盤魚，算着時間撈起，“吃吧。”

魚肉嫩滑，蘸上店裡特調的醬料，鮮香無比。

“這店也是你同事推薦的？”

“是我朋友。”沈雲一臉欣慰，“在影視公司掙大錢，我的人脈。”

“大佬也吃人均120的店呢？”

“吃啊，土街6塊錢酸辣粉還得吃兩碗呢。不過戚老師……”沈雲钊往前坐一些，舔舔嘴唇，心虛道，“我要是告訴你，我點菜點飄了，現在不止人均120，你會不會打我？”

戚昀筷子一頓：……

“我真的很讨厭你們有錢人。”

“我也是。”沈雲钊點頭表明立場，“不勞而獲太不應該了。”說着把湯勺一遞，轉移話題，“來，戚老師，喝湯，現在味道好。”

戚昀給自己盛了碗，又問：“你有什麼最新進展，說說？”

“根據老沈情報，3組被端了。你們開完會之後，3組有一個算一個，被劉姐和綜辦領導分開叫去談話。這幫人賺黑心錢，本來就互相防着，這一分開，一施壓，囚徒困境一搞。好麼，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進展這麼快？”

“昂。”沈雲钊繼續端盤下肉，語氣帶着明顯的幸災樂禍，“然後王組長那兒子，傑青，大教授，下班後現身保衛處會議室把人領回去。”

“老沈老李這閑不住的，非要上前和人打招呼，挨了人家好幾個白眼。哎你說說，這不是犯賤麼，回頭又該說我沒出息了。”

戚昀又笑：“那你早點當上治安隊頭子呗，誰敢說你沒出息。”

“确實。我還真想着先當幾年保安，然後等劉姐退休我就晉升接她班，保準把治安科治得服服帖帖。”

“什麼個意思？”戚昀筷子一頓，“讓我跟你一塊兒當保安，結果你自己升官發财當領導，我還是最底層破打工的呗。”

“那咱兩開花，我治安科，你政保科。”沈雲钊手一伸，一兜子魚片放進戚昀碟裡，“保守國家科研機密，保護核心科研人員。戚老師，賽道千千萬，科研強國缺你是遺憾。”

“算了。”戚昀說，“我剛回去查過了，政保科工作職責第一條就是輿情監控。什麼……掌握師生員工思想動态、内部不安定因素摸底排查、維護學校政治穩定……風吹草動都得關注，這不又回到思政導員了？還得是全校性的導員。”

沈雲钊優雅喝了一勺湯：“對了，校園網絡監控也歸政保科管，友善提醒，小黃網啥的别用校園網看哈，容易觸發預警。”放下湯勺，他仰頭想了想，“哎？你别說，又是思政又是網絡的，還挺對我倆專業，要麼我也去政保科？”

“……謝謝提醒。”戚昀有氣無力，“說起來，上周剛接到例行彙報，說監控到我學生長時間多次訪問相親交友網站，提示詐騙風險較高。”

“然後呢？”沈雲钊來了興趣。

“然後我私聊學生，讓他拉好褲帶守好錢袋，凡事冷靜别上頭。”戚昀面無表情，“但是晚了。學生哭訴他剛失戀，被富婆睡了然後甩了。”

“……？”沈雲钊神情一僵，下一秒眼睛發亮，聲音放輕，“真的是富婆嗎？”

戚昀無語了：“這是重點嗎？”

沈雲钊嗤嗤笑了會兒。

“那……”沈雲钊想了想，“嗯，你學生……跟你還挺親近哈，這種事都和你坦白。”

“我當時也這麼以為。他還給我描述一番相識相愛的過程，聊着聊着差點奔着床事去。”戚昀咽了口唾沫，說，“當時我就覺得這人狀态不對，太興奮了。然後發現這事兒他見人就提、大肆地提、炫耀地提，整得大半個年級都知道。我不是很理解……這是個什麼心态。”

“呃，這哥們，挺野。”沈雲钊點評，“但……說得很好，以後還是不要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