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姑娘,我們秦家是看在您救了少主的份上,才将您奉為座上之賓。可如今您這要求,着實太過無理,恕我們不能答應。”
長久的寂靜中,逐影繃起臉率先開口。
趙輕遙并未理會。她依舊目不轉睛地凝視着秦倚白的雙眼,絲毫不退。
她的每一寸骨血都在沸騰着,迫切地想與秦倚白比試一場。她想赢他,從前世他奪取本該屬于她的東西那一刻起,就想赢他一場。
不是借用其他人的身份,不是當什麼黎明珠。而是以趙輕遙原原本本的身份,戰勝他。
她絕不可能放棄這次的機會。
秦倚白眸光微閃,靜靜地與她對視,似探尋、似疑惑。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敢問趙姑娘一句,為何會覺得,我會用劍呢?”
趙輕遙的眼神中盡顯天真欽慕,一張嘴卻是信口胡謅:
“我在虛夢幻境中第一眼見到秦少主的劍,便覺得這是一把世間難得的好劍。自古寶劍配英雄,少主雖深居簡出多年,但能讓如此寶劍折服,定乃劍客無雙。”
此話真假參半,足以令人信服。
*
她于上一世識得那把木劍的。秦倚白在璇雲仙宗素來低調,所帶之物唯一把木看似無甚特别的木劍,名為逐仙。
除卻世家子弟,仙門中凡人出身的弟子也并不在少數。凡人修行者與世家子弟暗中不和已久,卻唯獨敬畏秦倚白一人。
不是因為他秦家少主的身份。更因為,逐仙是由青天樹的一截樹幹制成的神兵。
青天樹乃仙靈界的神樹。
相傳秦家的先祖溯荒神君羽化時,五髒肺腑便化為了一棵青天樹。
青天樹的主樹位于中州正中心的秦家古宅。後曆千年,終尋得移植之法,東南西北四州才各有了一棵幼苗。
世人修行,皆依靠天脈吸取天地靈力。天脈十境為滿境,境界越高,能汲取的靈力也就越多,修行之路便也越是順暢。
對于世家血脈的孩子來說,出生便有一定的可能自帶天脈。世家會也因此将帶天脈和不帶天脈的孩子加以區分培養。
可對于凡人來說,天脈并非他們生來就有的東西,是青天樹賜予他們的恩惠。
出生時未帶天脈的世家子弟和普通的凡人孩童,在滿十歲當旬的最後一日,都需去拜青天樹,求其賜予天脈。
此事名為拜天恩。
天脈境界一旦被賜予,便再無增境的可能。若是錯失了拜天恩的時間,就隻能做一個天脈破碎的廢人,此生基本上與修行之事絕緣,隻能像凡人一般生老病死。
即便能勉強習得一些術法,卻也因吸收的靈氣稀薄而無法運作。如黎明珠一般,需得依靠外力才能修行。
世家子弟尚有退路,可普通凡人一生的命運,便托付到了青天樹上。
天脈高者,或有機會尋仙問道,問鼎仙界;天脈低者,即便日後再勤修苦練,也難以踏入仙門半步。
仙靈界的修行法則本不公,但青天樹的确給予了凡人修行的機會。
沒人想在青天樹的面前觸黴頭。
所以哪怕是最厭惡世家的凡人修士,見到帶着逐仙的秦倚白,也會恭恭敬敬地喚一聲“秦師兄”。
*
“此劍是我幼年之時父親親手為我制成的禮物。但多年來,我一直七病八倒的,劍法學得斷斷續續,遇上趙姑娘這般厲害的對手,怕是……”
深邃如潭的黑眸在趙輕遙的臉上停頓了片刻,潭水中泛起了如漣漪般極為清淡的笑意:
"隻能比一招。"
學得斷斷續續的劍法,卻能與她一同撬開虛夢幻境的大門。趙輕遙腹诽不已,這擺明是在忽悠人。
“少主……”逐影急切地想要上前,卻被秦倚白揮手攔下。
“趙姑娘,你覺得如何呢?”
一招,就已經夠了。
趙輕遙撫上枕邊的逢春,答得極其幹脆:“好,一招就一招。我們點到為止,你随便用什麼劍都可以,至于我嘛……”
她偏了偏頭,展顔一笑:“我就用我的劍鞘。”
“逐影管家若是還不放心,大可多找幾個侍衛在一旁圍觀。我若是有半分想害你們少主的心思,當場便可把我拿下。”
秦家在試仙峰的府邸和位于中州的殿宇相比,已算寒酸。即便如此,眼前的演武場還是寬闊到吓人。
微風徐徐,陽光正好。
場内,身着赭色外服的護衛将演武場團團圍住。趙輕遙的一舉一動,都被無數雙眼睛牢牢盯住。
趙輕遙并不在意這些。
秦倚白還未出來,她便已換上了一套方便活動的正紅色窄袖對襟,百無聊賴地晃動着手中的逢春劍鞘,有一搭沒一搭地與站在一側的小織聊天:
“這些護衛,都是你們從中州帶來的嗎?”
除了參賽者以外,前來試仙峰的觀賽者一般不可以帶侍從的。但眼見着秦家的架勢,過來的人可不止幾大百。
“應該不叫我們帶過來的,畢竟家主給他們都發放了觀賽名額。”小織的語氣天真無邪,仿佛這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趙輕遙仰天閉眼。
整個雁鈴城,也不過她和城主鄭玄兩人擁有了前來試仙峰的名額。凡人搶破頭的名額,到了修仙世家這裡,不過随手一指的事。
也不知前世秦家崩塌後,這些侍從有沒有被他們敬重的少主取掉性命……
趙輕遙思及此處,忽然一愣。
前世今生的回憶,再次在她的腦海中翻滾了起來。一段從未有過的記憶,猛然刺入了她的腦髓。
隐隐約約的模糊畫面中,她窺見自己渾身是血站在秦家的廢墟上,身下烏壓壓的一片,都是跪在地上的秦家侍從。
“你們少主不會再回來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空茫而機械地響起,“你們自由了。”
這是……什麼東西?趙輕遙皺起眉頭。
她在過往的記憶中來來回回地反複搜尋着,卻始終未找到對應的事件。
就像剛剛重生時的做過的那場夢的結尾一般。
“姐姐,姐姐,我得先走啦,主人來了。”小織低聲的呼喚,把她重新拽回現實。
趙輕遙擡眼望去,月白衣衫的少年烏發半束,于在她的對側迎風而立。陽光傾灑于他的臉上,看不清任何神情,唯見衣袖上小織剛剛化作的秦家圖騰雲紋閃閃發光。
她拎起逢春的劍鞘,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