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酒遞去手,被墨袍青年緊緊握住。
兩人共乘天雀,消失在顧州王庭。
此時王庭已然亂成一鍋粥,人人自危,沒人在意畫酒的去留。
她死了或者殉情,倒給衆人省去一樁煩心事。
王弟陣亡,顧夜大怒,然而戰火的蔓延,不會因為他的悲傷而停止。
事關興亡,顧夜不得不放下面子,求費廷重掌三軍。
費廷不計前嫌,領兵出征,果然在極短時間内扭轉戰局,一掃先前頹勢。
前線捷報連連,顧夜既喜且憂。
他深深忌憚着費廷,又不得不靠費廷度過此次難關。
臨行前,費廷曾單膝下跪,請求顧夜看護好他妻兒平安。
畢竟是上戰場,費廷不可能帶上他們。
更何況,顧夜也不可能放人——這可是他拿捏費廷的人質。
顧夜焦頭爛額,點頭應下。
戰場本來就是有輸有赢的地方,顧州扭轉戰局,相應而言,它的對手韓州自然倒黴。
輸就算了。
韓州還卑鄙下作,派人潛入顧州,在顧夜眼皮子底下,綁走費娘子他們!
空蕩蕩的将軍府,隻留下一枚刻着韓字的玉牌,與信紙一張。
信紙上書,讓費廷獻城投降,韓州就放他妻兒。
嚣張至極。
無恥至極。
顧夜震怒,可前方戰事焦灼,他不可能在這時候讓壞消息傳出去。
斟酌一番,以不能擾亂軍心為由,強硬壓下消息,隻派出死士全力追擊。
至于追不追得回來,那就隻能聽天由命。
發完怒火,遣散衆人,顧夜緩緩坐下,平複好急促的呼吸,嘴角漾出一絲不明意味的笑。
他太清楚,費廷絕對幹不出獻城投降這種事。
小人知道君子的弱點,君子卻不懂小人的狠毒。
顧夜最希望看到的是,讓費廷的軟肋盡數死在韓州。
這樣的話,他将擁有忠心不二、沒有弱點的臣子。
*
韓顧兩州交戰,其餘各州都忙着看熱鬧,沒人願意去趟渾水。
王城這邊,巫樗象征性勸了勸。
結果顯而易見,隔着血仇,兩州都覺得自己特别占理,不願意讓步。
既然勸不動,索性作壁上觀,由着兩州打。
隻要戰火沒有波及到王城,巫樗不可能出兵鎮壓。
王城式微,各州勢大,巫樗早就看不慣那些州王很久了,巴不得他們自相殘殺。
韓顧開戰,魔界局勢動亂,王城卻逐漸熱鬧起來。
大殿下其賽忙着和林州王的小女兒議親,畫酒也跟着宴北辰回到王城。
兩人落地時,常嬷嬷已經頂着日頭,等了好一會。
看見畫酒被攔腰抱下來,常嬷嬷蹙眉,覺得很不妥,不悅地迎上去,檢查畫酒有沒有缺胳膊少腿。
看樣子,相當不信任一旁散漫的青年。
宴北辰淡漠的眸有片刻失笑:“放心吧,好着呢。”
反正在他的世界裡,隻要還剩口氣在,都是好着呢。
常嬷嬷才不相信他,忍滿愠怒,準備數落他無故劫走表姑娘的事。
宴北辰卻察覺苗頭,在她開口之前立馬轉身,一句都懶得聽,把她的唠叨遠遠扔在身後。
常嬷嬷教訓不到他,隻能憤憤拉着畫酒回小院。
于是屬于宴北辰那頓唠叨,加倍落到畫酒身上。
畫酒也沒有認真聽。
她太了解常嬷嬷,眼觀鼻鼻觀心,心不在焉點頭糊弄過去。
疲憊的一日終于結束。
翌日,在侍女們的交談中,畫酒得知韓顧兩州的情況,忍不住蹙眉。
她隻想,自己走得匆忙,隻言片語都沒留給費娘子,會不會讓她擔心?
畫酒并不會在意與她無關的人,隻關心她在魔界的第一個朋友。
雖然,是以假身份結交到的。
不過畫酒依舊覺得,費娘子算她的朋友。
——畫酒的親生母親曾對她如是評價:“一個冷漠、毫不顧念手足之情的人,誰會喜歡這樣的姑娘,你嗎?”
第一次在門外聽見這話時,畫酒忍不住紅了眼眶。
不過現在想起來,畫酒隻覺得顔銀天妃,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真是很了解她。
畫酒的圓眸有一瞬黯然,揉了揉眼睛。
母親說得很對啊,她的本質,就是一個冷漠至極的姑娘,不會關心任何她不感興趣者的死活——青瑤帝姬,她名義上的姐姐,就在其中。
畫酒扯唇笑得牽強。
與冷漠相對的是熱切。
相生相克的萬物,總是維持着微妙平衡。
畫酒也有很多熱切、願意關注的事物。
對待那些,她的細微觀察近乎到變态程度。
她會想費娘子,甚至會想起那個,她隻抱過一次的小孩子。
擔心戰火波及他們的安危,畫酒有些憂愁,蹲在花圃當了一會蘑菇,又出去轉了轉。
附近沒什麼好玩的,魔界夜市倒是很熱鬧,但很混亂,常嬷嬷從來不許她去。
恰好小院不遠處,有個廢棄的靶場,畫酒簡單收拾一番,沒事就去那裡射箭練準頭。
她的目标并不是射死些什麼,隻希望形成威懾,類似顧照寒“三千箭客”的名号。
最好讓别人一提起她,就能縮着腦袋吓退回去,不敢再冒犯。
否則他們就走運了。
湊近一看,會發現畫酒确實是個空有其表、隻會虛張聲勢的姑娘。
現實總是比想象骨感,畫酒的箭術依舊一塌糊塗,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從不氣餒。
一箭不中,那便百箭;百箭不中,還可萬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