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岐次日放衙後便告了假,聲稱自己偶感風寒,燒的腦袋犯迷糊,眼睛都睜不開。
梁溫一看元岐府上小厮呈上來的告假信,筆力蒼穹有勁,一看就不像是身體虛弱之人能寫出來的。
但那字卻又跟元岐的字迹像了個十成十。
她沒落下批示,反倒看向旁邊正處理公務的王主薄:“王主薄,元岐的畫都畫完了?”
王主薄筆尖一頓,将早已準備好的說辭緩緩道出:“元縣丞畫技精湛,卑職甚是喜歡便收到了家中珍藏。”
梁溫來了興趣:“哦?那可是十幅畫啊。”
“元縣丞筆力穹勁,落筆即成,一天足矣。”王主薄越說越心虛,最後連眼睛都不擡了,垂着頭隻覺得公文上的字越來越陌生。
梁溫一瞧見他那樣,還有什麼不清楚的。隻是心裡清楚是一回事,明面上就又是一回事了。
“竟不知我這小小縣衙卧龍藏虎,改日等他好了,就讓他為咱們縣衙所有人都畫進一副畫卷中。這般厲害的人物,大家夥兒可都想跟着沾沾光呢。”
王主薄心裡咯噔一聲,額間浮上虛汗,他擡手用袖口擦了擦:“對對,等他病好了我就叮囑他,一定讓他好好畫,肯定畫的唯妙唯肖、栩栩若生。”
梁溫沒再為難他,大手一揮,準了元岐假的不能再假的病假。
她想,這一次一定是元岐被污蔑的最慘的一次。
要不是當時路過元岐身邊,看到過他辦公偷閑時的畫作,她說不定就信了。
惟妙惟肖?
栩栩若生?
這說的哪是元岐啊,明明就是畫技超然的國手。
元府。
元岐府中的管事帶着從醫館請來的大夫急匆匆進了府門。
半個時辰後與那大夫一模一樣的人從府中走出,管事出來相送。
管事往他手上塞了銀袋子,“大夫,我家主子就麻煩您了。”
“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再說郎君得的也不是什麼大病,隻是有些着涼,染了風寒罷了,多養着時日自然就好了。”大夫低着頭,整理身上淩亂的衣袍。
“府中離醫館有些遠,特地為您備了輛馬車。”管事看向府外候着的馬車,笑着開口。
“好好,管事有心了,那我這就走了。”
“嗯。”
大夫步履蹒跚的上了馬車,管事進府時左右查看了一番,見對面街角沒了人,便安心關門。
馬車一路行至醫館,大夫朝着馬夫道了謝後徑直入了醫館。
一路尾随他們的人沒見什麼異狀,便轉身走人。
又過半刻鐘,醫館後門駛出一架馬車,朝着城門外奔去。
梁溫再次見到元岐是在三日後,不是在縣衙,而是在城中靠近田地的一座破廟中。
陰沉的天滿是烏雲,遠間的雲層中雷霆翻滾,轟隆聲陣陣。
正值農時,梁溫外出訪視,才到田間便猛然下起了瓢潑大雨。
他們随着百姓一同跑到破廟中,這裡原來供着土地神,後來修建了新的土地廟後就漸漸失了跪拜的人,後來更是荒廢下來,成了種田百姓的臨時落腳點。
他們一路護着百姓,最後進的破廟,站的位子也靠外,外面還有點光亮透進來。而破廟裡面則是昏暗的什麼都瞧不清。
隻是偶爾有雷光劈下,才能借着那微弱的光看清楚輪廓。
随處可見的是雜草和檐上的蛛網,瓦檐淅淅瀝瀝的往下掉落着雨滴,擡眼望去都能看清天上的景象。堂中的石像經過風吹雨淋也被侵蝕的分辨不清面目。
梁溫接過身側之人遞過來的棉布,擦拭着身上的雨水。
牛青抱來一攏稻草杆兒,将火折子吹出火光點燃,後又陸續燃了幾堆兒。有機靈的小夥子抱來幹燥的枯枝。
帶有溫度的火光驅逐着身上沾染的寒氣。
外面的雨沒有停下或變小的趨勢,梁溫眉頭稍皺:“今年雨水格外多。”
牛青聽聞:“您是擔心會引起澇災?”
梁溫眼中映着火光,瞳孔熠熠閃着光亮。
“不必擔心,幽州常年幹燥,往年多是旱災,也就是今年雨水多些,但也沒到引起澇災的地步,且幽州河流少,便更加不用憂心。”
梁溫豈能不知,但她又不知該如何和他解釋心中不安的由來。
幽州是河流少,可是雨水帶來的災害又不止是澇災。
豐澤縣平坦的沃土稀少,多是山坡和高聳的山體,就怕沙石松軟,到時可不就隻是澇災那回事了。
山體塌陷,防不勝防。
臉色黢黑的壯漢送來了幹糧,牛青接過分發出去。
梁溫摸出腰間的銀袋子,裡面隻剩下一些裸銀,但也夠用了。
她遞給那個送糧的壯漢,壯漢連忙擺手,“不用不用。”
“拿着,你們出了糧,我們就該出銀子。沒有光吃不給的道理,身為百姓的父母官就更不能朝百姓伸手任意索拿。”梁溫直接握住壯漢的手腕,将裸銀放在他攤開的手掌中。
那隻手滿是皲裂的痕迹,黃黑色的皮膚粗糙有力,指縫中還沾着種田時殘留的泥土。
壯漢看向握着自己手腕嫩白的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抹了把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