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瞬間,一股力道透過衣袖攥疼她的胳膊,将她往旁邊拽了過去。
且聽男子“哎唷”一聲,苦叫:“我的炎蛛!”忙喊手下将其捉回,一壁低頭怒斥:“怎麼走路的,扔什麼燈?我的炎蛛你也敢動,存心不想要這一條命了嗎?”
早在木箱沖宋含錦砸去的時候,宋祈羽疾步上前欲将她往後拖,未想有人比他更快!
隻見木箱着地,箱蓋應聲而開,一條漆黑的影子快速爬出,呈蜿蜒狀在地上遊走,形貌十分詭異。
宋含錦心跳得劇烈,不僅方才受驚,更令她感到驚愕的是保護她的人。
在她站穩後,那力道倏地松開:“三姐姐,還好嗎?”
是宋知柔關切的語調。垂睫看,她兩道秀眉幾乎攢到一起。
宋含錦尚未平複,手腕又被兄長扣着,用力往後拉,将她和知柔二人一并擋在身後。宋祈羽望一眼地上爬行的東西,複把目光移到宋培玉身上,陰沉了面容。
他對“炎蛛”此物有所耳聞。
其乃苗疆所養,身含劇毒,但入藥價值極高,因而陛下曾經下旨:“凡能捕到炎蛛者,可以此減免稅收;若其數甚衆,可以之易得京師宅邸。”
觀箱主衣着打扮,八成是南方商賈進京易宅的。
若剛才宋知柔沒有出手,自己又慢一步,叫這商人的炎蛛落到妹妹身上,後果不堪設想。
一思及此,宋祈羽眼眸幽利,側首吩咐嬷嬷:“送兩位姑娘回府。祈章,你也回去。長離留下。”
長離是宋祈羽身邊随侍,身手極佳。
辛嬷嬷應是,忙請幾位小主子跟她回走,登進馬車。
車上,知柔坐着不動,小臉自遇了宋培玉便一直沒什麼表情。
宋含錦也差不多。雖心緒稍緩,面孔卻失去色澤。
車内沉靜得如同一潭死水。
宋含錦撫平衣裳褶皺,終于别扭地發出聲:“你知不知道炎蛛是什麼?”
知柔搖頭:“不知道。”
車内再度安靜下來。
宋含錦飄忽的視線在知柔面上盤旋,被她回視一眼,難免覺得尴尬,突兀地轉了嗓音:“看哥哥的樣子,宋培玉要倒楣了。”
知柔不置可否。
大哥哥素日瞧着冰冷,無論與誰交往,中間都隔着一段攏不近的距離,唯獨對待三姐姐,他實在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愛笑,還很縱容她,處處回護。
聽府裡的下人提起,早年間,大公子險些出事,是三姑娘不顧危險護住了他。雖他二人無礙,可三姑娘的奶娘鄭氏卻因此傷了根本,成日半瘋半醒,再無完好模樣。
知柔聽聞此事時,鄭娘子已經被二太太送出宋府。因鄭娘子曾在阿娘院中出現,她後來回想,宋含錦對自己的态度冷漠,并非事出無因。
她能理解宋含錦,也覺得她不會是一個無理的惡人——重視感情之人怎會惡呢?
眼下好好的遊玩被宋培玉攪亂,知柔心情不佳,見宋含錦神情複雜地望過來,不由得問:“三姐姐,我們還會再出來玩嗎?”
似乎沒料到她所思所想竟是這個,宋含錦無言了一會兒,繼而如釋重負地吐口濁氣,接聲道:“自然會啊,還有春日宴呢。”
翌日,知柔照常去澹玉苑向父母問安,随後與宋含錦一道進的家塾。
宋祈羽來得比往常晚,晨間在二太太跟前也未曾露面。感覺到他的目光落過來,知柔擡眼,和他正正交彙。
他面色與尋常無差,眉宇間勾勒着一派幽冷氣象,可他此值側首,春陽恰好照住他半張容顔,透出一點朦胧的暖意。
片刻,一道衣影于她面前落座,阻斷了她的視野:“以後我就坐這兒了!”
知柔看着宋祈章,面露驚訝:“宋培玉願意換?”
“他?”宋祈章在這個剛得來的位子上懶散一靠,聲線如過境春風,“他不會來了。”
話音甫落,知柔怔怔地将眸子投向前排。
一旁的魏元瞻聽見他們對話,瞳色微轉,也望向宋祈羽。
他的背影在和煦的春光映襯下,沉靜而文雅,可在魏元瞻眼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矛盾。
昨夜。
魏元瞻和盛星雲沒走多遠,便折了身,與宋知柔他們一樣去往瑞水台。不足一裡的路程,偏在那夜顯得格外長。
他興緻缺缺,見旁邊有賣雲片糕的,便停下買了一袋。
恰此時,前邊遽然爆發一場騷動,妨礙了後面行進。
魏元瞻索性就着長凳坐下,沒再往前。
等了一會兒,隐約瞧見宋府一行正往回走。
又過半晌,他看到了宋祈羽。
長夜璀璨,遊人如織,周圍的喧鬧聲在宋祈羽耳中恍若無物,他隻靜靜地打量身前之人,須臾,他冷漠道:“十公子,往後我們宋家家塾,你就不必來了。”
宋培玉聽聞,眸色中閃過一絲錯亂,旋即質問:“你要逐我走?憑什麼?”
憑什麼?真是可笑。宋祈羽如是想着,低聲笑了一下,很快面容冷卻,下睨着他:“憑我是宋家長孫;憑你,宋培玉,當街設計我的妹妹。”
“我對三姑娘并無惡意,方才之事,不過一場意外……”宋培玉着急辯駁,扯了一筐子話,見他神色不改,稍驚了一瞬,“你、你說……宋知柔?”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宋祈羽。
宋祈羽沒有回答,隻是不耐煩地側了側臉:“長離,你來善後。”
月光撒在少年身上,清晰地照亮那張深刻的面龐,如一幅靜谧畫卷,又似寒刃,待時而發。
——那才是魏元瞻印象中的宋祈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