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含錦心裡,知柔永遠是一個外來客,若她不來招她的眼,或能相安無事。
壞就壞在,鄭娘子是因為林禾才被送出府的。
原欲折身回走,一思及此,她停下腳步,寂然瞥着知柔:“母親,明日外祖母壽辰,為何不讓她也去?”
許月鴛秀目微偏,看見亭中人影,菱角般的嘴唇捺了下來,對女兒說道:“你外祖母什麼脾氣你不知曉?别給她老人家尋不痛快了。”
宋含錦道:“明日大家都去,獨她一個留在府裡,隻怕旁人要說閑話。”
這一句觸了許月鴛的忌諱,眉眼頓時冷峻幾分:“什麼閑話?她本就是個來路不明的東西,已讓她進了門,添了姓,還想要我怎麼擡舉?”
為了這個低賤丫頭,她和宋從昭已紅過幾回臉,老夫人又是不管事的,分明不待見四丫頭,卻讓她來做惡人。
難道她的名聲就無足輕重麼?
她聲色尖利,方一說完便意識到自己失态,重收平眼角。
思忖片刻,她淡淡道:“罷了,你說的也有理,去就去吧。”
微一擡手,身後的嬷嬷走上前,聽她吩咐:“把王大夫請來府裡,讓他給四姑娘看看,若是無恙了,叫四姑娘搬回攏悅軒,明日一早随車去許府賀壽。”
所謂飛來橫禍,大抵就是如此了。
他們許家的親戚前去祝壽,關她一個毫不相幹的人什麼事?
知柔不樂意同往——許老夫人決計不會喜歡她,她又何苦頂着這個尴尬的身份,去讨人家嫌。
但她一個小丫頭的心意并不重要。
第二天天不亮,知柔就被一個面生的嬷嬷喚醒,梳洗打扮後,乘上馬車,到了藩司右參議許修憫府前。
尚未交巳時,街道上行人已漸漸多了。
宋家兩房一并造訪,算上伺候的下人,長長的隊伍将後邊堵了一半。
侯府馬車中,少女不怠的聲音輕輕響起。
“舅舅前年不是說要搬回靖州去麼,兩年了,居然還在京師。”
許府如今由許修憫當家,許老夫人就這麼一個兒子,事事多依他的意思。
“你很盼着他們離開嗎?”魏元瞻問。
魏鳴瑛沉默須臾,眉頭緊斂一下,語調卻平常:“我不喜歡外祖母,你知道的。”
他們的外祖母許老夫人是一個把心偏到胳膊肘,自私自利,且尤其刻薄的人。
無論大事小事,凡可以支使他們母親的,便盡管托付,好似忘了自己還有另一個女兒;逢節下見面了,她又像個慈祥的長輩,有說不完的話,然沒一句中聽,字字刺耳。
孩童的世界裡,黑和白可以很分明。魏鳴瑛尚年幼時,便以一個人對待自己的方式來判斷他的情意。
她與外祖母的情意,實在稀薄得很。
魏元瞻扭頭看她神情,勸道:“外祖母過壽,姐姐還是忍耐一日吧。”
“說得輕巧。”魏鳴瑛低哼一聲,不耐煩地撩開車簾,“為何還不走?”
外頭駕車的回話:“前面宋家人正下馬車,姑娘,世子,且還得一會兒。”
魏鳴瑛隻能抄手坐回來,靠在車壁上抿唇。
瞧她煩躁的模樣,魏元瞻不覺輕笑了下:“你又急什麼?”
“不想來的是你,着急入府的也是你,姐姐,你怎如此矛盾?”他似乎不解,又似乎與她玩笑,說話不緊不慢,簡直太悠閑。
魏鳴瑛氣結,二話不說便要揍他。
誰知拳頭沒打到他身上,纖細的手腕卻叫他一把握住,他握得很緊,她幾番掙動都如蚍蜉撼樹,根本脫不開。
魏鳴瑛有些怔。
她從未意識到自己的弟弟可以這樣輕易地掌握她,陌生的挫敗感令她有幾分慌神,嗓音一抖:“松開!”
魏元瞻松了。
魏鳴瑛趁機挪到對面,找了一個車廂内離他最遠的位置,猶不敢置信地看過去。
他一回視,魏鳴瑛就像被人紮了一般,忙不疊側首,割斷目光。
打小被人愛護長大的姑娘,從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所有人都得就着她。
一朝受挫,魏鳴瑛心裡十分不平衡。
短暫的失落後,她随手抓個什麼就朝魏元瞻扔去,他抵擋了一下,手肘還是被用力地一擦。
縱是再好的脾氣,此時也有些動怒了,魏元瞻雙拳緊攥,卻依舊沒有還手。
從他記事起便是這般,魏鳴瑛欺負他,他都讓着,因為她是姐姐。
外面熙攘的人影浮在窗紗上,少年臉頰微偏,照不清他的神色。
魏鳴瑛也有些後悔:“疼不疼啊……”
“你說呢。”他冷淡地道,及至下車前都沒再看她一眼。
進到許府,許家的弟弟妹妹瞧了他,一窩蜂迎上前喊他表哥,他點頭應了,唇邊揚起一點輕明的弧度。
或許是孩子的吵鬧聲過于熱鬧,宋家一行人調轉目光,将視線投在侯爺與侯夫人身上,接着逐個離座,踏出花廳。
場面上的寒暄總歸要做,魏元瞻不可避免。
隻是他沒想到,今日宴席上竟有一個意料之外的影子。
相比在場的所有人,她确實太突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