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腳步聲,知柔知道是他回來了,骨頭實在太酸,身子一扭,裝模作樣地咳兩聲,慢慢睜開眼。
她的技藝委實不算高明,雪南早瞧出她在裝睡,隻是不明就裡,也就沒有拆穿她。
他微笑道:“醒了,把衣服換了吧,大夫一會兒就來。”
原來宅中是有一個老仆的,被他遣去請醫,方才回報。
知柔碧清的眸子往房中三人身上溜一圈:“我……不方便。”
童音稚稚,有些許啞。
雪南一笑:“沒人看你。”話罷背過身,大掌一揮,示意兩個少年都轉過去。
他不知道榻上的孩子是個姑娘,魏元瞻和盛星雲卻清楚。
二人臉頰一燙,先後跑到屋外面等。
初冬時節,萬物都是幽靜的,樹影攜着光斑照到檐下,室内傳出喁喁的說話聲。
“您不記得我了?”
“去歲秋天,您在洛州旸子街上救的人,是我。我認得您的劍。”
此言作罷,房中靜了須臾。
知柔擔心他瞧不出她的眉目,連忙擡手把額前濕發蹭開,仰着圓撲撲的臉,雙眸閃亮。
“是你。”雪南端詳她一刻,記憶閃回洛州,那個逼仄不見首尾的巷道裡,曾有一個像獵豹般的女孩兒。
他長袍一蕩,坐下重新看她幾眼,輕輕笑了:“怎麼到了京城?”
知柔不知作何答複,隻說随阿娘上京,暫時住下。
沙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門外,老仆将大夫引了過來,禀言後在屋前止步。
大夫一來,雪南騰出地方,等他望聞問切後,開了幾幅藥,知柔喝過便睡着了。
這一覺頗沉,醒來時,日影西頹,燭光自帳幔暈染,罩在女人身上。知柔半夢半醒,睨着床邊靜坐的人,試探出聲:“阿娘?”
她嗓音很輕,幾如羽毛劃過,沒留什麼痕迹。
林禾卻聽見了,忽地起身撥開帳幔,坐到她跟前。纖薄的影子擋住燭光,她眉眼才漸漸松展。
林禾摸一摸她的頭發:“餓了吧?我叫人送些吃的過來。”
知柔不語。林禾去到哪兒,她兩隻眼睛就盯到哪兒,秋毫不離。
林禾回來發現她這樣,也有些納罕了,正要開口,就聽她問:“阿娘,你不生氣?”
她剛剛睡醒,大約是衾被厚了,額間發了一層薄汗。
林禾将她從被子裡撈出來,一邊拿巾帕替她擦臉,一邊說道:“生什麼氣?氣你躲着我、不來見我,還是你私自跑出去,給自己落一身不痛快?”
擦完睇她一眼,無奈地笑笑:“傻孩子。”
前些天的别扭一筆勾銷,知柔高興了,嘻一聲,撲到林禾懷中。
母女閑話一陣,她蓦然想起什麼,一拍大腿道:“星回姐姐呢?”
星回回到宋府,天邊已經泛青了,她焦急地朝攏悅軒趕,方一入内,便見廊下跪着一排人。
管事鄒爺立在紗燈下,目光掠到她,面容稍緩,從她口中得知四姑娘去向,便招一招手,叫出去的人都往靈真橋附近找,務必要将四姑娘平安帶回來。
星回年紀小,從沒遇過這樣的事,一想四姑娘流落在外,她淚如泉湧,哭濕了半邊袖子後,聽見前院有人來說,四姑娘回了。
她再次見到知柔是在樨香園。
知柔隻穿了件素色棉衣,面對林禾坐在杌凳上,瞧屋内燭火愈燃愈暗,有些倦了,下颌抵着鎖骨,一言不發。
直到星回進來,她忽然有了精神,跳下凳磕絆地跑過去。
見她眼尾绯紅,頓了頓:“你怎麼了?”
星回飲泣道:“四姑娘……”
她一哭,知柔不知如何回應,隻瞧她鼻子一抽一抽的。
過了一會兒,知柔興興起步,拉她落到榻上,将自己一天的經曆講與她聽。
譬如,大名鼎鼎的雪南先生竟是她的故人;她為了躲魏元瞻,合着濕衣躺麻了半邊身子……
星回聽得認真,涕泣漸止。
知柔講着講着,突然發現自己忽略了一事。
她醒來之前的記憶停在起雲園,喝完先生煎的藥,便沒了下文——她未曾透露住所,卻是怎麼回的宋府?
第二天,知柔沒去家塾。
她風寒未愈,左腳還有些擦傷,林禾将她接到樨香園親自照料。
雖如此,知柔昨日所經之事仍傳遍了整個府邸。
二房的下人說,昨兒四姑娘偷跑出去,二老爺便把攏悅軒伺候的奴婢都打發了,為着此事,二太太與二老爺置了好一通氣。
派人去找四姑娘,又遲遲無音,及至天色擦黑,四姑娘才被一輛馬車送回來。
“好像是表少爺送四姑娘回的,您說奇不奇怪?表少爺跟四姑娘八竿子打不到一處,如何認識的……”
宋祈羽正從林木下走過,預備進家塾。
聽身旁随侍提及此,他眉梢輕挑,反問了一聲:“魏元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