晔回過頭去,看了一眼不知何時隐去了身影的人魚族,轉身,面向身披銀甲的衛兵。
他也隻穿着人魚所贈的水生亞麻長衫,腰間綁一根皮革細帶,胸前的小小木雕吊墜,卻精緻得引人注目。
這身他好不容易借來的衣服,也是他表演的重要一環。
晔低頭,指尖輕握住木雕,在越圍越多的衛兵包圍之中,垂眸緊繃起了肩膀。
忽然,他好像松懈下了所有的力氣,再也忍受不住那般情緒,微微眨下一點淚珠,擡起頭面色空茫道:“我們到陸地了嗎……”
跟在他身後上岸的三人,正因為一路上過分魔幻的颠簸,而在懷疑人生中,聞言也開始互相張望,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看着城牆門口,其他準備入城的普通人。
由于,晔那副極具迷惑性的容貌,還有他那身看起來總不太像流民的衣服,其他原本覺得事不關己的普通入城之人,也不由得駐足看來。
時值午後,和煦的暖陽灑下,為金發青年的亞麻長衫,罩上一點神聖與溫暖的點綴。
沒有人能不為他垂淚的模樣,而受到打動與感染——
這當然并非如此,過路人隻是想看這個容貌過分優越、衣着也顯然不俗的青年,究竟是為何會拿不出身份證明而已。
晔的這個馬甲,沒有他“弟弟”的特有天賦,所以這出戲,是他在參考了曦月的天賦,“容易獲得同情的演技”後,得到的靈感。
這裡是古代,就算已經有了諸如火炮等熱·武·器,但依舊是法律不健全的古代。
如果是在現代世界,隻要用指紋、臉部識别、視網膜掃描等,就能簡單确認身份,甚至方便地補辦身份證護照等。
然而,在白海公國,這一切都是沒用的。
公民身份牌若是丢失,那就成了流民,沒有人可以為他指證的話,那就永遠無法踏入國境,這裡就是這麼原始的世界。
所以,雖然手段不怎麼樣,但是直接說實話,告訴衛兵們敵國準備偷襲,是沒有人會相信的。
晔必須要為自己吸引到足夠多的證人,足夠多看清了自己所擁有的籌碼的證人,才能盡快來到公爵的面前,提出對敵的方案。
他猛地轉過頭,抓住了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衛兵的刀刃,狀似癫狂道:“那些人、那些人要來了,我看到了水上,他們的船隻。”
“他們襲擊了海神的使者,所以我們才得以逃脫。”
“我能夠證明,我是被他們抓走的宮廷珠寶匠人,我可以畫出當時的情況!”
在青年的身後,另外三人也終于反應了過來,立刻揮舞着自己身上,在無人島上自給自足縫制的獸皮衣服,以真正信徒的狂熱神情,開始描繪起當初,鐵皮船被擊沉時的海潮與神罰。
海神教在白海公國的民衆之中,是有着廣泛影響力的。
一個衣着不凡、卻交不出身份牌的青年人,和一位狂熱信仰着海神教的宮廷匠人,兩者間的可信度,截然不同。
更何況,人總是願意去相信,自己所傾向和期盼着的事情。
比起海神其實不存在,壓根不會庇佑白海公國,他們更願意去相信,一個海難者被神使所救的故事。
晔的高聲訴說,與那三人身上明顯的荒島求生痕迹,一時之間在城門口的人群之中,引起了巨大的反應。
就連衛兵,都被晔時而平靜時而狂熱的模樣,給震得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忽然,在越來越混亂的衛兵與人群之後,一架高大的馬車,随着整齊的馬蹄聲,緩緩而來。
晔憑借出色的遠視能力,很快就認出了,那是白海公國執政官的标識。
在這個時代的公國制度之中,執政官是相當于公爵之下,掌握着最大權力的文官之首,絕非是無能之輩能夠擔任的職位。
沒想到,在這個時候,竟然會碰巧撞上這樣人物的馬車出城。
晔緊繃了神經,知道自己隻能這麼走下去了。
即便執政官,并非是搬出海神教,就能被輕易糊弄過去的角色,但他手中的籌碼,一是自己宮廷匠人的身份與絕不作假的雕刻技術,二就是人魚族的救助與可能的支持。
對于臨海的國度而言,人魚族的支持,就算是半真半假的可能性,在對方弄明白自己的底細前,也是無法拒絕的誘人餌料。
當下之計,隻有在真正見到公爵前,繼續将這出戲演下去。
馬車在不遠處停下,衛兵自發地讓出了一條通道,将四人與其他圍觀之人隔開,小心戒備着。
護衛打開車門,一名削瘦而身穿樸素棉袍的灰發男子,眉目帶着明顯的憂郁神色,緩緩走出。
灰發男子與身旁之人說了句什麼,便直接朝晔等人走來。
晔的身後,三名信徒似是被那上位者的氣場壓迫,一時說不出話來,卻也毫無心虛,反而很想傾吐更多的模樣。
灰發的執政官,卻目光隻陰沉沉地鎖在晔的身上,似是從他身上,那明顯不屬于普通陸地織物的衣料上,看出了些什麼。
執政官開口道:
“我為他們做證人入城。既然在海上吃了許多苦,那就請四人,暫時來我的宅邸之中,稍作休整,再說說詳情吧。”
不遠處的海面之上,一抹小小的浪花激起,黑尾的人魚伏在巨大的石塊陰影之下,默默地舔了舔尖齒。
岸上所有的對話,他都聽到了。
看着自己想要帶回海底之人,反而住進了陌生的人族宅子裡,他有些克制不住心底的躁意,眼底溢出一絲狠厲。
這種陌生的感情,讓人魚皇竟有些不敢,出現在那個人的面前。
黑尾人魚的頸側,越來越灼熱起來。
他知道,這次總不是自己的錯覺了。
自己好像真的,因為那名人類,而進入了一輩子一次的求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