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剛到大理寺任職,縱然姬琬再寵信她,也不可能讓她一步便得高位,最初隻為主事,而後由于協助審案有功,很快升任大理寺丞。那年秋狩,皇帝在行宮内舉行宮宴,她官居五品,本沒有機會赴宴,可姬琬卻格外恩準她出席。
縱然她再收斂鋒芒,可非科舉入仕,又這麼快便升至五品,早就被有心人盯上。赴宴的人裡,她官職最末,旁人敬酒,又豈有回絕的道理。縱然她酒量再好,可也經不起這樣狂飲,榮蓁隻能借着更衣之名暫且離席。
她酒意微醺,一名宮侍指引着離去,可等她如廁之後,卻不見那名宮侍身影,這行宮中複雜,天色昏暗,她竟找不到來時的路。
遠處有些光亮,她順着光亮而去,那是一所宮殿,約摸正是換值的時辰,守衛甚少。她從旁經過,隻見幾名宮人從殿内走出,心中卻想道:這次秋狩,除了女帝身邊有帶侍君,并無其餘男子跟随,這究竟是何處?
莫非她誤入了後宮,這個念頭一出,榮蓁連忙加快腳步,要從這裡離開,可剛轉過連廊,便聽見人聲漸近,道:“方才聽一名宮人說,似乎看到有外間女子經過,此乃禁地,不許外人進出,抓緊派人尋找,一旦抓住,交由陛下定奪。”
原來是特意為之,榮蓁在心頭冷笑,她本無意與人為敵,可有人卻想緻她于死地。
說話間,那些人已迎面而來,後退已來不及,身旁是昏暗的宮室,不由她思慮,便從窗中跳了進去。
她控制好力道,極其輕微的聲音,内殿裡并未點燈,應是無人,她慢慢走過去,或許可以尋到後窗出去,
可刹那間,夜明珠點亮内室,朦胧中,隻見浴桶中一名男子背影清瘦,肌膚腠理緊緻,烏發半披在肩上,他側眸望來,瞧見她的一瞬,神情中閃過驚愕,可卻并未流露出慌張之态。
外面人聲傳來,“快找,一旦發現賊人,絕不輕饒。”
那男子眉心蹙起,向門外張望,榮蓁以為他要喚人,已經來不及思考,身形一動,上前點住了他的穴道。可他并未穿衣,榮蓁觸及他肌膚時,也将他露在水面上的身軀看個大半,鎖骨精緻,肌膚如玉般無暇,挂着水珠,他眼中透着羞怒,頸上的肌膚漸漸泛紅,身上透着些清雅的香氣,無形中惑人心弦。
榮蓁移開視線,隻輕聲道:“得罪了,我并非賊人,隻是遭人算計,才誤入此地。”
就算眼前人是皇帝的後宮,也看過了她的相貌,但隻要逃過今日,日後避着些,應也不會認出吧。何況女帝對後宮君卿的清白更是看重,宮中不受寵愛的大皇女便是實證,隻因有一個出身教坊的生父。男女有别,他的身體也被她看過,他就算再氣,恐怕也不敢拿清白做賭注,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樣着實不劃算。
榮蓁已經想好了勸他息事甯人的說辭,可還未開口,便聽外面宮人過來,“何人在此喧嘩,若是惹惱我家主子,你有幾個腦袋?”
那領頭之人被這麼一吼,竟有些怯意,可未過多久,便生了底氣,“賊人竄訪,若是不徹底清查,萬一留在宮裡,隻怕釀成大禍。況且外間如此嘈雜,你家主子如今仍未做聲,若是現下正被賊人挾持,又該如何?”
那男子聞言,竟擡眸看她,似乎覺得這人說得很對,那宮人被這幾聲威吓住,一時沒了動靜,那些人竟要往裡闖,那宮侍連忙阻攔,“我家主子正在沐浴,你們不要命了嗎?”
榮蓁的心重又提起,若是這男子不出聲,隻怕這些人真敢進來,到那時,她的罪名怕是又加一條。
榮蓁當機立斷,将那男子穴道解開,可手卻扣在他喉間,虛置其上,其中的威脅不言而喻。
那男子倒是上道得很,不知是何品級,語聲裡含着些壓迫,“外面何人?”
聽到裡面問話,宮侍連忙回道:“主子,說是行宮裡來了賊,您可安好?”
那男子看着脖子上的手,“我自然安好,此間無事,你們退下吧。”
那些人還要繼續糾纏,外面宮侍卻喝道:“看清楚這個令牌沒有,難道你們真敢不要命嗎?”
榮蓁不知發生了什麼,可外面的聲音漸漸弱了些,似乎人也慢慢遠去。方才在廊下聽得的明明是要捉她,可那些人同這宮侍說的卻是賊,顯然并不想大張旗鼓把女帝引來,而是想把她拿下之後再師出有名。
她正想着,旁邊人卻道:“她們已經走了,你還要這樣無禮到何時?”
他并沒有喊叫,榮蓁把方才那些話說出口,男子聞聲輕笑,“清白?你說得對,我的确很在意啊。”
榮蓁定定地看着他,許久終于放開了手,男子道:“這水都冷了,你可否轉過身去,讓我把衣服穿上。我可以幫你離開,隻是我們這樣說話怕是不好吧。”
榮蓁見他并無敵意,放下一些防備,轉過身道:“冒犯了。”
一陣出水之聲響起,之後不久,那男子開口道:“你可以轉過身了。”
榮蓁這才回過身去,男子身形修長,素白的寝衣外披着一件外袍,他一步步走來,榮蓁這才真正看清他的容顔,他相貌極好,氣質清貴,穿着雖有些随意,卻透着養尊處優的習性。
那男子道:“你可知道,就你方才做的這些,若被人發現,便已經是死罪了。”
榮蓁行禮賠罪,“這件事透露出去,于你于我都絕無好處,若你能将今日之事掀過,在下必銘感五内。”
那男子輕笑,“你要如何謝我?”
榮蓁被他追問,頓時不知該如何開口,他似乎在等着她的答話,也樂意看她窘迫,正在這時,殿外宮人不經通傳便過來,“主子,此事已經驚動了陛下。”
那男子回頭道:“你快走!”
榮蓁并未遲疑,從後殿離開,隻是與那宮侍所說不同,姬琬的确在找她,可卻不是為了捉奸而來。姬琬帶人過來時,她在一處偏僻的涼亭中“睡”着,姬琬有些愠怒,“你們灌她這麼多酒,人醉倒在這裡竟然都不知,若是朕不來,夜冷霜寒,隻怕連命都要沒了。”
這一場風波便這樣過去,榮蓁也以為如此,可直到有一日,小黃門送來一封信,信上直言,“榮大人,玉佩何時歸還才好,莫非這便是酬謝?”
榮蓁腰間本挂着兩枚玉佩,一枚是顔佑安所贈,另一枚是生父所留遺物,如今唯留其一,回憶許久,便是可能丢在了行宮裡。
朝臣的貼身玉佩落于後宮之人手中,任誰都不會相信兩人清白。男子的字迹在她眼前輕晃,他竟知道了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