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蓁和甯華帝卿的婚期定在十二月初六,皇室的婚俗繁瑣,大理寺又有要事,榮蓁每日忙到亥時才歇下。而姬恒那邊也不好過,單是這婚服便試了許多次,太後看了總覺不甚滿意,着尚服局修改,姬恒選定榮蓁之事,本就違拗了太後的心意,故而不願在這件事上再生出不快。
除了婚服形制,太後還将宮裡年長宮侍安排到帝卿府中,帝卿大婚後并不住在妻子的府上,而是另有府邸,太後此舉,倒有些關心過甚。
德陽帝卿倒也來過,滿是替姬恒不平,“都城裡那麼多的貴女,陛下選誰不好,卻偏偏挑了榮蓁,陛下明知她……”
姬恒将一盞茶推到德陽帝卿手邊,“莫要替我着急,先喝杯茶吧,這茶可平肝火,你喝了消消怒。”
德陽帝卿見他一副淡然處之的模樣,“我這可是為你抱不平,平素陛下多麼疼愛你,怎麼在這婚姻大事上如此兒戲。你就真不在乎嗎?我知道你怎麼想,覺得左右嫁誰都是一樣。隻是榮蓁這人城府太深,你若是日後想養些面首,怕是沒那麼容易。”
姬恒聞言不禁笑了起來,“養面首?你可真是高估我了,我還沒這樣大的志向。”
德陽帝卿隻把姬恒的閑适自在看作是漠不上心,說起成婚,倒是想起一件事要叮囑幾句,“近來宮裡的教養公公可都教導過你?”
姬恒眼神含笑,“倒的确有此安排,不過被我打發出去了,他們這些人也未嫁過人,說的那些房中之道也沒什麼用,相關的書籍我早就翻過了。”
德陽帝卿這才覺得眼前人是自己同道中人,端起茶杯當作酒盞,與他碰了碰,“日後常居帝卿府,我去你府裡做客可就容易多了。你不知道,最近我好生無聊。”
姬恒卻道:“我可未必如你這般。”
德陽帝卿怔了怔,不解其意,姬恒卻也不多解釋,倒讓他更莫名幾分。
轉眼婚期便至,鄭玉提前告了假,從大營裡出來,騎着馬一路到了榮蓁府上,可去了之後才知道榮蓁不在,又一路趕去了官署。果然不出所料,就算明日大婚,榮蓁依舊在官署中忙着公務。
這讓鄭玉不得不佩服起來,“明日可是要娶皇子,你好歹也做個樣子,這攀龍附鳳的虛名真是白擔了。”
榮蓁倒是聽勸得很,“就快忙完了,誰說我不上心,這兩日沒少同禮部的人來往,夜裡做夢都是大婚那些流程。”
鄭玉拍了拍她的肩膀,“明晚可要我幫你擋擋酒,就算帝卿尊貴,這洞房花燭之夜還是要過的。”
榮蓁卻道:“的确要讓你幫個忙,隻不過不是你說的這些,勞煩你明日多敬我幾杯,我不懼一醉。”
鄭玉笑她,“被我說中了,你成婚之後就準備清心寡欲吧。既然你如此為難,這個忙我一定幫。”
令榮蓁為難的何止這一樁,娶了帝卿,日後出席宮宴怕是不會少,而那個讓她避之不及的人,怕也免不了會碰見。榮蓁已經找不到上策,也做好了見面不識的打算,隻是他那裡遺留了自己貼身之物,終究還是個後患。榮蓁隻能寬慰自己,他畢竟得女帝寵幸,将來在後宮中身居高位也是可能的,應不會作出這般自毀長城之事。
大婚這日,婚儀雖在晚上,但榮蓁一早便不得閑,她從不知自己有這麼多需要來往的“至交”,先在府中待客,忙碌許久。而後按着禮制,去宮中迎親。
大周尚佛,男女成婚之前都要去佛堂潛心祈求,以保婚後諸事順遂。可姬恒卻不信這些,任是禮官催促,仍舊免去了這一步。
明光殿裡,太後端坐于正堂,姬恒着了一身大紅喜服,衣上金線繡就祥雲圖案,跪地行了大禮,拜别太後,執扇輕掩面容,被禮官指引着,步上了車辇。
太後不舍,又怕見了迎親的場面觸景生情,被人扶着回了宮去。
姬琬立在階前,榮蓁行禮叩拜姬琬,“臣榮蓁謝陛下賜婚之大恩!”
姬琬擡手,“平身吧,今後便是自家人。望你與阿恒舉案齊眉,恩愛不疑。”
而按着大周禮制,帝卿下嫁,是為君,妻子亦要行臣禮,榮蓁走到車辇前,擡手行禮,隻聽禮官念道:“上承天子之命,下順陰陽自然。九儀從聘,六禮俱全。結缡今夕,誓好百年。螽斯麟趾,瓜瓞延綿。”
隔着辇車的簾幕,姬恒将面前扇子移開,周圍聲音漸漸消散,榮蓁緩緩擡頭,她望了過來,兩人視線遙遙相對,可卻隻是須臾。
禮成後,榮蓁拜别女帝,重新上馬,一路護衛相随,向帝卿府而去。
天有些冷,可帝卿成婚是何等大事,都城裡的百姓都來湊熱鬧,榮蓁騎在馬上,隻見朱雀大街上挂滿了紅綢,似乎所有人都在慶賀這場大婚,婚服繁重,這一路并不算暢快,可多少人在盯着,榮蓁臉上挂着絲笑意,恍惚間她仿佛看見顔佑安的身影,再探去視線時已經遍尋不見。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縱然那真的是他又如何,榮蓁一樣會當作是陌生人。
原來隆重的大婚便是這般,讓人生出虛幻之感,榮蓁已經不知自己是如何到的帝卿府,下馬時,她回首望着辇車中的人,今後他便是自己的夫郎了,一個陌不相識的人,一個陌生的地方,踏入便是一生。
喜房内,榮蓁被簇擁着推進來,姬恒坐在榻前,按照禮儀,新娘需行禮請求新郎卻扇,榮蓁依禮行之,隻聽宮中年長公公笑着道:“恭賀帝卿新婚,請帝卿卻扇。”
可姬恒卻沒有動,周圍人都有些詫異,看向榮蓁,榮蓁遲疑一瞬,慢慢上前,伸手将他面前扇子移開,姬恒擡起眼來,視線與榮蓁相對,更露出那張溫雅清貴的面容。
榮蓁眼神微震,袍袖之下,她的手指緊緊捏住,以掩蓋内心的驚愕與惶惑。
方才姬恒未卻扇,着實讓周遭宮人捏了把汗,而榮蓁主動将扇子移開,更讓他們提心吊膽,唯恐新婚初日,榮蓁便惹怒姬恒。可扇後露出的是姬恒含笑的容顔,倒讓人想起柳暗花明四字。
見榮蓁還怔愣着,公公上前道:“請新人共飲合卺酒,從此夫妻和樂,白首偕老。”
低頭飲酒時,兩人離得極近,榮蓁聞到熟悉的香氣,非蘭麝,似青蓮,她曾經暗自打聽過宮中貴人對熏香的喜好,可卻并無人與之相同。
飲過合卺酒,榮蓁需去外面招待賓客,她木然從房中走出,鄭玉瞧見她這副模樣,連忙将她拉過,低聲道:“我的祖宗,你就是再不滿意這門婚事,此刻也不能将心事挂在臉上啊,這帝卿府裡來的可都是宗室貴族,若是傳将出去,還以為你冷落了帝卿。”
震驚之後,卻也将一塊巨石放下,榮蓁舒舒了口氣,臉上挂起了笑,隻是這笑意未達眼底,她輕聲道:“我無礙。”
心底有太多的疑惑未解,榮蓁隻覺自己分成兩個,一個在這廳堂中同賓客應酬,觥籌交錯間,另一個自己卻遊離着,塵封又時時銘刻的記憶繞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