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珺珵……”天素聲音嘶啞。
“天朗……”柳文暄氣息微弱。
牆壁上的兩個黑影一動不動。爆破聲掩蓋二人的聲音。
李珺珵和天朗被困得太久,毒煙霧吸入體内,強熱氣炙烤過後,本就撐到極限的李珺珵和天朗此時已半昏迷。
從地下噴出的岩漿從别的縫隙裡滾落,一團團,若是落在人的身上,能直接将人的軀體融化。
熾熱的氣流灌滿空氣,濃烈的煙霧萦繞不散。
李珺珵的身體需在寒冷的氣溫下控制身體翻湧的氣血,強熱的氣流如萬箭穿心一般将他的經絡都刺激得斷裂。
天素将閣主紫衣上的線飛出去,将将拉扯住他們的衣衫,一瞬間便被牆壁上滾落岩漿熔斷。
天機閣的紫衣,是無堅不摧的銀絲線所編織。
他們來天機閣時,柳文暄擔心出差錯,便提議換上這閣主紫衣。
不想此時,這紫衣也不能夠過這火海。
兩人示意,快速從岩壁上踏過,穿梭過滴落的熔岩,飛奔過去快速拉住李珺珵和天朗。
近前看,才發現兩人身上外衫幾乎燒沒了,身上的金絲軟甲如烙鐵一般溶盡血肉裡。其他暴露在外的肌膚,全被熔岩燒傷得不成樣子,有些地方甚至可見白骨。
天素忍着心頭的悲,卻怎麼也止不住眼角的淚。
夜明珠光亮極其微弱,她攬着李珺珵,柳文暄背着天朗,天素同時拉着柳文暄,柳文暄正要拒絕,爆炸之聲再度響起,刺耳的聲音從山體中央傳出來。岩漿奔湧而出,千鈞一發之際,柳文暄用力将天素一推,天素攬着李珺珵奮力飛了出去,柳文暄也拼命往外飛去。
還好,火光被他們甩在身後。
乍一出來,突然感覺外頭一涼。從地獄到人間的感覺,不過如是。
天素擔心不死山爆炸,一口氣将李珺珵帶着飛了十多裡。
她回頭看時,卻完全不見柳文暄和天朗。她有些慌亂,李珺珵的皮膚灼傷十分嚴重,天素草草給李珺珵身上塗了藥粉,急忙返回找柳文暄和天朗。
遠處火光欺天,巨響撕裂天地。天素奔着火光而去。
驚天一炸,李珺珵從昏迷中醒過來,正瞧見天素飛向火光的背影,他掙紮起身,隻見天素飛身入火海之中。
他要喊,才發現自己根本喊不出來。踉踉跄跄幾步之後,李珺珵用力踏着樹枝飛上前,跟上去。
天素向火光飛去,如撲火的飛蛾,義無反顧。她大喊柳文暄和天朗的名字,她并不知道,李珺珵就在身後跟着她。
風從耳旁呼嘯而過,不遠處刺目的火光教人看不清火光之外的一切。
柳文暄背着天朗,落在天機閣甬道,踉踉跄跄往外走,他身體已經撐到極限,他背着天朗在岩石凹陷之處躲着,卻再也無力氣飛出,方才那一陣火光,全将他面容燒紅,衣衫也全融進血肉裡。
天素飛進洞中,看到這樣的柳文暄,不由得失聲大哭。她不知自己為何要哭,想忍住心中的痛,卻怎麼也忍不住。
文暄,天朗……腦海中湧出自己曾喊過他們的名字。
山體的震動越發激烈,她急忙飛上前去,一手攬住一個人,在火光追來之際,竭盡全力往前飛去。
這一飛,也激發了她體内的毒,身後爆炸的山石岩漿追着三個人,那些石塊因受力彈出,哪怕隻有數十斤,此時飛砸在他們身上,卻似有萬斤重。
天素忍着劇痛,柳文暄也用盡力氣減少天素的負擔,可惜,再怎麼飛,也飛不過火光。
巨熱無比,被烤紅的衣衫成了烙鐵,将血肉之軀烙得發出一陣陣惡臭。
身體被炙烤着,卻不得不強撐着。腳踏着那些飛石竭力,身體同時承受着飛石的重擊。
火光追着他們,熱氣逼迫着他們,他們飛奔在火光之中,似乎走在黃泉路上,前面所到之處,便是陰曹地府。
來天機閣時,文暄告訴她許多事,天朗是她弟弟,李珺珵是她心愛之人。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停下。甚至,她也不敢往後看,生怕慢了一點身後的活和山石就要吞沒所有人。
四肢有些無力,好像怎麼飛,也飛不動了。身體在下沉,離山腳的路,還有很遠。
淚水滴落在火光之中,還是沒能好好和他們叙舊,也沒能夠找回曾經的自己,終究,還是要帶着遺憾和人間道别。
她好像記起什麼,卻終究什麼都沒記起來。
天素身旁的柳文暄,也拼盡全力減少天素的負擔。他想起自己在山體之中困着的那一個月,全然靠意念活下去。
說到底,他覺得自己是幸運的,無論他經曆什麼,記憶還在,于是,明月也就還在。
偏偏,今夜是十五,明月當空,未料被這濃煙遮蔽。
再過三個月,便是明月的生辰了……
多想在那之前趕回去啊,隻可惜,眼下的這條路,似乎延綿無盡頭。
火光太快,快到他們還沒飛到山腳,便又被更大的火光所吞沒。
柳文暄看到李珺珵在地上奔走的身影,他道:“李珺珵在下面,你帶着天朗快走,去和他……”
不由天素說話,柳文暄已如飄蓬一般墜落。他記得曾答應明月的承諾:“刀山火海,以命相護。”
而天素,也同時墜落……
李珺珵用盡渾身力氣飛躍而起,想要接住他們。一道火光沖來,不計其數的石塊如箭矢飛來……眨眼間,他們周遭猛然一亮,幾個人消失在火光之中。
一聲巨響,天崩地裂,威力無窮的熱氣流摧枯拉朽,一座座山岚在強大的氣流沖擊下都震顫開裂,山火燒起,巨石滾落。
爆炸從不死山蔓延開來,毀天滅地,不給人間留一絲生機。
紅光在大地上留下殘影,似巨魔神的力量把山河撕碎。
所有的悲歡離合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彌漫在人間的舊夢,頃刻消散,不留痕迹。
至于那些攜手的紫陌紅塵,那些隽永的相思,那些至死不渝的深情,也都将在滄海桑田後塵埃落定,最後無人知曉。
沉默的大地,空留一聲歎息。
“珵哥……珵哥……”天朗推搡着昏迷的李珺珵,他面前的人被包紮得嚴嚴實實,若非他胸前被金絲軟甲烙進肌骨裡的那塊玉珏,也認不出他來。
他已經醒來好幾天,本以為,給他治傷的人是姐姐或者文暄,沒想到最後出現的,是幾個老頭子。而他們此時,在深淵裡。
數日前天朗剛醒來之時,也是這般裹得跟粽子似的,嗓子嘶啞得連話也說不出。若不是小雨和喬婉妍等人在,灰狼日日陪在他身邊,他幾乎要瘋掉。
昏迷的李珺珵,一直不見動靜。等了幾日,這兩日才見李珺珵似有醒來的迹象。
深淵之中注入了許多水,散發着惡臭。十分溽熱,到處是蒼蠅蚊蚋,一天到晚需得點着艾草葉驅趕蚊蟲。好在,這裡有好幾個老大夫。
他們告訴他,不死山被炸平之後,引發了地動和海嘯。
龍題山說:“我們半個多月前還在海上,本想着五七日功夫便到東瀛,不想遠遠瞧見一柱紅光直上雲霄。一團火像是把天上炸了一個大洞,地崩山摧,真真叫一個觸目驚心。因擔心秦王殿下和文姑娘,我們舍了大部隊,隻帶着小部人馬出發,七日路程隻花了三日趕來。這一來啊,便發現到處的東瀛人家家都在哭喪,我們身份特殊,又怕暴露,隻能一路邊走邊聽,才知道那不死山被炸平了。我們登岸的前一日,發生了極為嚴重的海嘯,也是海嘯的浪将我們推到岸上,還好跟我們來的都是善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