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花了許久才接受天曦已經死了的事實,為何人間如此無情。
她若是真的死了該多好,他就不會在今日萬事俱備之時心中有所負累,不擔心天曦兒會因為他傷害了李珺珵而怪罪他。
李承琪坐在城樓邊上的雅間裡,靜靜看着那兩人在禦道上慢慢行走。
這是藤原第二次大婚,陣仗不減去年。
東瀛禮法一道,皆是學的中原。娶了第一位妻子之後,後面續娶的隻能作偏房,不能夠再辦如此盛大的典禮。
但人群中都傳言,此人便是去年藤原娶後逃走的那一位。
去年藤原成婚,十萬将士護衛,最後新娘還是從他眼皮子底下跑了。人們依舊記得藤原追捕時的陣仗,幾乎是傾盡天下的财力物力人力,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那也确實是藤原的風格,在東瀛,從未聽說有人敢忤逆藤原。于是人們在聽到今日所取之人便是去年逃走的那位時,方圓百裡的人都來圍觀,要見一見藤原準備兩場盛大婚禮要娶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天素帶着手套,帽兜将他蓋得嚴嚴實實的。
明明是按照東瀛的婚典,藤原還是剪了一縷天素的頭發,和他的白發纏繞在一起。然後和去年的那枚香囊裝在一起。
藤原輕聲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你以後,便是我的妻子了。"
天素并未應答。她身上的衣衫太多層,以至于她十分悶熱。
從藤原府到京都城樓,他們走了兩個時辰。期間,藤原一直握着天素的手。
天素倒也沒拒絕。
透過白紗,她餘光掃着外頭的動靜,看看是否能看到熟悉的人影。
準備救人的柳文暄和楚天朗,确實就藏在人群之中。
守衛的将士實在多,來看熱鬧的人就更多。
京都禦道被堵得嚴嚴實實,人貼着人,腳踩着腳。烈日當空,将人們曬得黑汗水流,不少人能為看到如此盛大的場景興奮不已。
馬車到達京都城口時,正是正午。
天素并未看見熟悉的影子,她心頭有些空落落的,倒不是失望,而是迷茫。
藤原的大計,是誘敵,若是真有人來救她,她便真是被藤原所害,當立即殺了藤原。若是有人來殺她,那麼藤原也隻是把她當作棋子。
說來,情愛這東西,似乎并不能從她此時的心底長出來。
失憶和夢魇是兩種恐怖,她要找尋記憶,便會被夢魇困住,她若就此放棄,腦海中始終是白茫茫的一片。
可怖,心慌,迷茫,是她這幾個月來最大的感受。
可怖者,似乎難以逃離藤原魔障。心慌者,不知逃離之後何去何從,迷茫者,對于她救的那個人,她該如何去找他。
今日,是藤原誘敵之策,以藤原的手段,他們定然有來無回。
而藤原的計策到底是什麼,天素這兩日被人看得嚴嚴實實,對其他無從知曉。
她甚至不知,小紅的存在。
數十萬人擠在京都城樓之下,藤原悠哉悠哉地在搭建白廬之中與天素舉行大典。
天素餘光瞥見到處都挂着白色,心頭冒出一個字,死。
她想起在山洞之中,那少年告訴她的事,他們,真的不屬于這裡。
大典半個時辰便結束了。
藤原帶着天素徐步往城樓之上走去。
小紅早穿着白無垢在城樓巷道裡等好,藤原将天素放在一處小屋之中,給她喂了藥,讓她好好歇息,便帶着小紅上了城樓。
城樓之上,藤原當着數十萬人的面,揭開小紅的帽紗。
在城樓之下的柳文暄和天朗看了一驚,果然是天素,兩人點頭示意,準備行動。
不料,當此之時,一根飛箭射向小紅,小紅快速一避,柳文暄和天朗皆驚。也是,藤原樹敵衆多,想殺藤原的人也不在少數。
城樓之下的人見狀,吓得尖叫起來,數十萬人推推搡搡,跑的跑,踩的踩,亂成一鍋粥。
潛藏的殺手們都圍攏而上。
藤原以為是李珺珵的人,柳文暄讓天朗别輕舉妄動,而就在此時,城樓上的藤原已經看到了柳文暄和楚天朗,袖中的暗器往柳文暄和天朗處一打,四下埋藏的殺手就都出來了。
天素被所在閣樓之中,藤原方才給她喂的藥是迷藥,但他忘了,她已是百毒不侵之身。不過藤原作了完全的準備,此時困住天素的閣樓,所有物件都是用黃金打造的,塗上了黑色的油漆,乍一看根本看不出這閣樓和普通的閣樓有什麼區别。
閣樓被鎖死,藤原這厮根本沒打算讓她活着離開這裡。
天素迅速解鎖 ,幸而,她手上戴着銀針。
外頭已經亂成一團,天素的心越發緊張,她擔心那個少年出現在這裡,擔心藤原要誘惑的人便是他。
為何這想法這樣強烈?
天素的手不停,她自在心底寬慰自己,想着,不可能是他,他失憶了,腦海中也無她的影子,如何能來救她呢?
金屋之中,擺好了幾盆冰。有食物瓜果,天素随便吃了些,又繼續解鎖。
不知怎的,她腦海中想到一個名字,千機鎖。
腦海中并未浮現什麼影子,但手卻十分熟悉,知道怎麼打開。
這時天素才意識到,她的手上的觸覺十分敏感。她擡手細看,手上的一層厚厚的死皮,有些地方磨薄了。天素不自覺撚了撚手,那些死皮蛻得更快。
但隻有手上的皮掉了,手臂上的皮并未脫落。
天素細盯着自己的雙手,又快速解鎖,果不其然,鎖解開了。
外間喊叫之聲此起彼伏,厮殺之聲一浪高過一浪。
天素才打開門,無數暗器便向她射過來,幸而她早有準備,快速飛身出去,搶奪了一人的兵器,迅速将幾個高手解決掉,并将他們的武器全部拿走。
天素換了一身老妪裝扮,沒帶面具,順利混入人群之中。隻不過,這一切太過順利,總讓她心中不安。
是啊,藤原不也早就在試探她麼?殺掉藤原,哪怕是失憶,她也沒有任何顧慮。
擠擠雜雜的人群将京都城門堵得水洩不通。天素沒戴面具,隻裹了頭紗。城樓之上箭如雨下,這場景似曾相識。
曾經的天素,預料到自己或許有一天會失憶;而今的天素,卻很難想起曾經的零星。
曾經是夜晚,而今是白天。曾經是冬日,而今是炎炎夏日。
夢裡的千山白雪,透過夢境之後變成了灼灼烈日。
地上埋的火藥此起彼伏,鏡宗澤野與鴻賓櫻子、鴻賓涼子兩姐妹帶着一千多江湖殺手,與藤原的殺手殺得不可開交。
柳文暄和天朗暗中破環掉所有火藥。
藤原埋火藥的事做得極其隐秘,若不是灰狼發現,誰人知曉京都城下埋了這麼多火藥呢?
柳文暄瞅準機會飛向城樓,說時遲那時快,城樓上的藤原在柳文暄即将飛上去之時,将身邊的小紅往城樓下一推。
當此之時,百十來支飛箭射向柳文暄。
熟悉的影子如電光火石一般在天素腦海中閃過。天素躍身而起,那廂天朗見了此般危急情形,邊大喊:"小心。"一邊飛身而上。
天素看着從箭雨中飛身而起的天朗,心頭猛地一扯,這麼久以來,她第一次看到天朗,心底的那種熟悉感和擔心來不及救他們的擔憂,竟然是那樣深切。
小紅在墜落,柳文暄手中飛出一根銀絲線将她的腰身一拉,小紅身子一旋,淩空而起,和那些殺手厮殺起來。
天素袖中也飛出無數暗器,抵擋飛向柳文暄的飛箭。
柳文暄回頭瞥見天素,卻看不清她的容顔,隻隐隐約約,是一個老者。面紗上就留了兩個窟窿,是渾濁的眼睛。
柳文暄愣神片刻,天素大喝:"小心。"
柳文暄立即飛身躲開身後的暗器。
那廂天朗和小紅已在并肩作戰,柳文暄在打鬥間隙,是不是看看天素,又看看小紅。
若穿着白無垢的人是天素,那這個人,又是誰?
若此人是天素,那個人又是誰?
柳文暄心頭一時有些朦胧。他見到天素兩回,一回她已躺在棺椁裡,一回她身體再生,幹若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