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單是程峰,連老谷主也動了出谷的心思,但是青羊谷不比既明派,老谷主聲名顯赫,一旦出谷,隻怕會引起旁人注意,再加上白清多番勸阻,這才勉強打消了老谷主出谷的念頭,幾人議定,明日天亮便與鎮撫司一同出發。
林昭昭想了想,還是将陸鳴筝的意思帶到,程峰既然已經決定與鎮撫司同行,無論如何兩人總會碰面,既如此,還不如先将話說開,以免誤了正事。
今夜谷中夜色很好,陸鳴筝來到小院時,一地的月華如流水,院中是老谷主平日收拾草藥的一套桌椅,程峰備了茶,與林昭昭坐在院裡。
眼見陸鳴筝過來,林昭昭起身見過,陸鳴筝倒沒拿他指揮使的架子,按照晚輩的禮數向程峰行了一禮:“程門主。”
程峰點了點頭,示意他坐下,為他添了杯茶:“你的意思,昭昭已經帶到,此次我們一同出發海甯鎮,雖然目的不盡相同,可是阻止骧國大禍的心是一理,我既明派的名聲,早已在當年随蕭行造反時便已經壞得無可再壞,如今就是多一重勾結朝廷的罵名,也不算什麼。”
“唯大英雄能本色,門主心懷天下,不在乎他人毀譽,陸某敬佩。”陸鳴筝嘗了一口程峰泡的茶,不是蓮葉茶,倒是五荒山産的毛峰。
程峰将茶倒入公道杯裡,沒有擡頭看陸鳴筝:“指揮使也不必給我戴高帽,我程峰做事,一向是随心而為,沒有什麼心懷天下,隻是對得起自己就罷了。”
陸鳴筝放下了茶杯,茶杯與石桌一碰,發出一聲脆響:“既明派前任掌門,也就是您的先師衛昀,十次入京試圖刺殺聖祖皇帝未果,仍不改其志,直到聖祖皇帝駕崩,才歸隐山林,聽說程門主自幼被衛昀收養,您所謂對得起自己,不知道您這自我意志裡,是否還包含幾分先師的遺志?”
這話說得誅心,如果應下繼承先師遺志,那就是謀逆大罪,如果不應,那就是背棄先師教導,程峰冷冷地看向陸鳴筝,眼裡殺機驟現。
連林昭昭也是一愣,她原以為,陸鳴筝此番提出面見師父,是為開解鎮撫司與既明派之間的舊怨:“陸指揮使,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疑心我既明派仍然包藏禍心,意圖對皇室不利?”
“林姑娘别急,我倒不是這個意思,隻是當日與門主過招,門主分明留了手,可我作為鎮撫司指揮使仍是不敵,如此武藝,竟甘心終日委身于山林之中,我猜想,門主心中當是對我朝仍有不滿,不然何至于就此離群索居。”
程峰眼中的殺機一閃而過,如今已經掩藏起來,可陸鳴筝卻是捕捉到了,他面色如常,話雖是對林昭昭說的,可眼睛仍與程峰對視。
“陸指揮使,你這是在激我呢?”
陸鳴筝淺笑答道:“晚輩不敢。”
“先師确實仇恨骧國皇室不假,不論是罪魁禍首蕭行,還是下令誅殺既明派的蕭慎,我既明派被裹挾入兩國之争亦是身不由己,我師父年紀輕輕,便失去師門庇佑,眼見自己視為父兄的師門弟兄都死在鎮撫司的屠刀之下,又豈能不恨。”
似乎被溫柔的月光消融,程峰的殺機逐漸淡了:“我雖是既明派時任掌門,可若抛去莫論先人功過這一節,我也知道,既明派當日的慘案,又怎麼不算罪有應得。
當年北戎來犯,蕭行主戰,太子主和,若非既明派暗中支持,依靠自己的聲望在民間掀起主戰的聲浪,并為蕭行提供将領和戰馬,或許太子的和談計策就能如願施行,蕭行也沒有叛國的機會,既明派滅門,是給死于北戎馬蹄之下千千萬萬百姓的一個交代。”
時間會沖淡一切情感上的粉飾,讓人看到事情的本質,對衛昀來說,他所作所為無關對錯,隻有愛恨,駱一鳴與既明派對他有恩,他報的是一己私仇。
但到了程峰身上,蕭慎死了,甚至連他的孩子也在即位不久後撒手人寰,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蕭氏旁支,當年的鄞王之後,若論恩仇,他沒有複仇的對手,若論對錯,在這件事上,既明派叛國在前,滅門在後,已是兩清。
“門主說得好,前人的功過是非既然已經清算,新皇也并為對過去發生的種種耿耿于懷,您又何必将這蓋世武學埋沒于山林之中呢?實不相瞞,皇上已經動起了同江湖聯盟的念頭,如果您願意同皇上攜手,既明派洗清惡名,重振旗鼓,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