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峰從林昭昭的小竹籃裡撿了一顆毛豆,放在嘴裡生嚼了:“現在既明派的仇人都入了土,皇帝都換了四個,我們這一老一小,安生過自己的日子就罷了,江湖和朝堂,最太平的相處,就是彼此敬而遠之,隻要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必生禍患,當年我們既明派,就是個例。”
“從前我年紀小,您總不願意跟我說既明派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才引得朝廷派兵追殺,偌大的江湖第一門派,落得如此下場,我知道,你是不想我懷恨在心,可我現在已經大了,從我知道既明派的第一天起,它就是這麼一間竹樓,和一個糙漢子,您不妨就同我說說,我隻當聽個故事。”
人心浮動,大多是因為意難平,程峰從不向林昭昭說既明派的輝煌,就是不願意她因為今昔對比,無端生出癡妄執念,但江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林昭昭有自己的廣闊天地,自己沒辦法一生将她困在這裡,與其讓她從别人的嘴裡道聽途說,這話不如由他這個做師傅的來講。
丁二七不知何時也現了身,林昭昭不動聲色地悄悄用右腳拖來一張藤椅,放在自己的身邊,輕輕拍了拍,示意丁二七也坐。
曾經骧國第一門派的沒落史,連帶着北戎與骧國之間的血仇,就這麼在兩人一魂,以及半籃毛豆的見證下,娓娓道來。
當年了空山明鏡道人四十歲生辰宴上,頓悟自己命不久矣,為了一身武藝不絕于世,破例收徒,明鏡道人乃是當世名不虛傳的天下第一,這個消息一出,骧國舉國上下無不争奪這一關門弟子的席位。
經過幾個月的篩選,兩名弟子脫穎而出,一個是骧國的皇長子蕭行,一個便是既明派的開山鼻祖,駱一鳴。
這兩個少年雖身份懸殊,可都是十一二歲的年紀,兩人日夜一處起坐,終日裡練功比武,遊戲在了空山的山水之間,少年心性,彼此赤誠相待,雖不是親兄弟,卻比親兄弟還親。
兩年之後,明鏡道人離世,皇長子被接回了皇宮,而駱一鳴則在這兩年時間内,悟出了名貫天下的踏星步與朝晖劍法,自立門戶,以既明派的名義招收弟子門徒。
也是因為皇長子與駱一鳴這一段友誼,從既明派創立到聲勢日盛,鼎立中原,蕭行與駱一鳴不但沒有漸行漸遠,反而始終保持聯絡,既明派的人也都戲稱蕭行一句師叔王爺,若是兩人的交情止步于私交,或許流傳到今日,也是江湖間一段佳話。
可成年人間的友誼,哪裡像少年時那樣簡單,随着時間推移,朝堂上嫡長之争漸起,皇長子蕭行雖然累累軍功,可論其生母柔妃,不過是宮中尚衣局繡娘出身,母憑子貴,才位列四妃。
嫡長子蕭慎則出生于皇後張氏腹中,雖無軍功在身,可其為人儒雅謙虛,辦事謹慎老成,也頗受朝臣們擁戴。
朝堂上争執不下,皇帝也犯了難,若論能力,孩子們都争氣,各有千秋,無論選哪一個,骧國都算後繼有人;若論親疏,這手心手背都是肉,柔妃受寵,蕭行也一向懂事,皇後的生父,更是當年先皇的托孤大臣。
皇帝這個決定做得越難,時間拖得越久,朝堂上就越是鬧得不可開交,眼見群臣都以立儲一事互相攻讦,朝堂黨派林立,民生政事逐漸荒疏,蕭行漏夜入了皇宮面見皇上,這一夜密談内容天下不得而知,隻知次日皇上便宣布,立嫡長子蕭慎為儲君,蕭行封懷安親王。
立儲之争到了這步,也算是落下了帷幕,可沒想到的是,蕭行這一招以退為進,不僅為自己博得了一個好名聲,也為日後的骧國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兩位皇子同朝議儲,作為敗者的蕭行本該就此示弱,專心輔佐太子,可他不僅手握兵權,還與骧國第一門派既明派私教甚笃,雖沒有明文規定,可朝廷與江湖之間,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蕭行破了這個例,從此皇室思及兵力,不單要考慮那些在冊的兵丁,還要将武林門派也作為私兵考量,畢竟若是蕭行要反,既明派怎麼可能作壁上觀?
群臣們擔心的内憂還未來得及發生,外患卻已經找上門來,蕭氏王朝數百年統治的江山,早已被蛀蟲一點點挖空,面上雖一片花團錦簇,可私下裡卻腐朽不堪,北戎數年蟄伏,終于起兵,北境烽煙驟起,蕭行也成為了主帥的唯一人選,在骧國百姓的殷切期盼下批甲挂帥,領兵出征。
可沒有想到的是,蕭行竟然借此機會,奪權作亂!他明面率兵與北戎交戰,暗地裡卻勾結北戎皇室,以北境十洲作為籌碼,與那北戎軍隊打起了配合,戰事越拖越久,本來大好的局面越拖越不利,蕭行就是在此時聯絡既明派的刺客進京,暗殺當朝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