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鳴筝的宅子位于正陽大街,三處院落,除開陸鳴筝居住的正院,還有兩間空置的偏院,他府上人口不多,想來身處鎮撫司這樣的機構,經手的都是朝廷要案,府上的人若非經過精挑細選,也是萬萬不敢留在身邊的。
陸鳴筝交代府上管家收拾出一間偏院來給林昭昭暫住,院子雖空置許久,可日常也有人打點照料,眼下七月,庭中的石榴樹,花開得正好。
帶着林昭昭進了院子,陸鳴筝也沒有就走,令丫鬟在石榴樹下布置了一桌小食:“林姑娘,方才我在潘雲樓上飲了酒,我這管家常說,酒後若不點補些小食就囫囵睡去,最是傷身,所以早就預備下了,我瞧着姑娘今日事多,未必用了晚飯,不如與我一道用些。”
莫說是晚飯,晨起用了一餐,林昭昭就被送進了薔薇樓,又與瑤紅打了一場,如今早已是饑腸辘辘,陸鳴筝既然親自作陪,總不至于在食水裡下毒,林昭昭沖着陸鳴筝一拱手:“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陸鳴筝雖說了這桌小食是為他準備的,但實際上他吃得并不多,幾下停了筷,又提起酒壺自斟自酌,或許是體諒林昭昭一個姑娘家住進生人府上不便飲酒,為林昭昭準備的是一碗百合甜羹。
不愧是鎮撫司的人,這院裡的夥食就是好,就這麼一桌夜間小食,也準備得如此精細,這一向林昭昭走南闖北,她自以為也算見過些市面,可要論豪奢,還真沒有哪裡比得上京城了。
等到林昭昭吃得差不多了,陸鳴筝方開口問道:“林姑娘,這天門山一派,我也略有所聞,這陣子乃是掌門座下首徒侯明軒大婚,門裡的人差不多都留下來觀禮,怎麼姑娘卻一個人跑到京城裡來了。”
“我這等末流外門弟子,就算留下來觀禮,也不過湊個份子,連正席都未必能入,何必去湊那個虛熱鬧。”
林昭昭低頭喝了一口甜羹,這陸鳴筝上趕着管自己的閑事,也不知究竟有何目的,雖說鎮撫司監察百官,論理不會包庇劉慷,可就連江湖上所謂不涉朝堂的規矩,如今看來也隻是個擺設,說不好朝上這幫人,雖明面上是兩端,實則私下裡沆瀣一氣。
“天門山近年來才在江湖上冒頭,也有個門規森嚴的名聲,就算是外門弟子,恐怕也不能随意出入京城,莫非是門中有什麼事,須得由姑娘向京城走一趟的。”林昭昭越是逃避陸鳴筝的眼神,陸鳴筝就越是不肯輕易罷休,直看得林昭昭從甜羹裡擡頭,對上他的雙眼。
陸鳴筝臉雖生得周正,一雙眼睛卻從眼尾處上挑,無端生出幾分邪氣,林昭昭對上他的眼睛,才覺得丁二七如此防備陸鳴筝,不是沒有道理,就算沒有鎮撫司這重身份在,這陸鳴筝恐怕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
隻是眼下她已入了陸府,也隻得既來之則安之。
“自然是有要務在身,隻是依門中的規矩,消息不得外洩,還望陸公子莫怪。”
陸鳴筝聞言輕笑了兩聲:“是陸某多嘴了。”
林昭昭以為這陸鳴筝碰了壁,能就此打住,沒想到她這心才寬下些許,就聽陸鳴筝話鋒一轉:“姑娘這身衣裳,用的是京城裡流霞鋪的織雲錦,一匹就要十數金,尋常人家一家子幾年的開銷,都換不來一匹,這天門山好大的手筆,也不知其他外門弟子身上,是不是也穿着織雲錦的衣裳,那衣裳上,有沒有這麼精巧的壓紗繡花的工藝。”
林昭昭自幼長在山野之中,又是程峰那樣的糙漢一手拉扯大,她哪裡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個什麼來頭,用的什麼樣的繡法,這身衣服如此,薔薇樓給她打點的钗環首飾恐怕更是如此,她若是再扯謊,恐怕說多錯多,倒不如閉口不言的好。
“姑娘就是不說,陸某也能猜到一二,姑娘這個發髻,除了薔薇樓,京城還有哪裡的丫鬟手這麼巧,能梳出這樣嬌而不妖的樣式,姑娘的任務,恐怕跟薔薇樓脫不了幹系。”
此話一出,林昭昭心下一震,她假意理雲鬓,悄悄地将手伸向鬓邊的耳墜,她與白皎猜到薔薇樓的人難免查驗林昭昭随身物件,因此将毒粉裝在了白皎的東珠耳墜裡,這東珠本是青羊谷為了入藥,特意差人從南海尋回來的,大概也過得了薔薇樓的眼,故此讓林昭昭留在了身上。
如今林昭昭手上兵器全無,唯有這兩顆東珠耳墜,還有一擊毒殺陸鳴筝的可能。
随着陸鳴筝站起了身,林昭昭的弦越崩越緊,不知何時,丁二七也站在了她的身後。
隻見那陸鳴筝在石榴樹下伸了個懶腰,緩緩走向院門:“我這三分酒意上了頭,倒有些倦了,夜裡風涼,姑娘也早些回屋休息。”
陸鳴筝走出院門,眼中哪有半分醉意,這林昭昭就算不是薔薇樓的人,也一定與薔薇樓有所牽扯,皇上想要整頓京中大臣與江湖門派來往的心早已不是一日兩日,薔薇樓這個地方才浮出水面,林昭昭就送上門來。
這究竟是機緣湊巧,還是就沖着他鎮撫司來的,還真不好說。
方才在偏院中,那女人強裝鎮定,暗地裡已經準備對他出手,兩枚暗器罷了,不足挂齒,可自己感受到的那股至陰至寒的殺氣,不是出在這個女人身上,又是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