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日落。
地牢陰暗,分不清日夜,唯有牆邊油燈搖曳,燭光跳動,刺眼無比。許是因着這間牢房處在最深處,獄卒毆打犯人的聲音聽得不甚清楚,倒是牆角的水滴聲惹得人厭煩。
謝卿宴“啧”地一聲,懶得擡頭看向鐵欄外明黃色的身影。周圍沉寂半晌,隻聽鐵鎖落地聲傳來,男子腳步聲沉重,随即一片金貴的衣角出現在眼前,其上龍紋惹眼,謝卿宴心中格外煩悶,語氣不耐。
“如今我謝家無一人在朝,聖人還想作何,莫不是連我的命也留不下了麼……”
話未說完,隻見一塊銅制物什遞到面前,待他看清來物,謝卿宴瞳孔一縮,他猛地擡頭看向聖人,嘴唇翕動:“這是……兵符?”
他見過此物,幼時先皇在戰前曾賜給父親,再後來便是先皇多疑,污蔑父親叛國,強行将兵符收回,剝奪其将軍的名号,并将自己留在京中“看守”,直至先皇西去,自己才能入朝為官。
聖人眼下這般态度,是要他作何?
“淮南道起兵造反,朕給你一次贖罪的機會。”
呵。
謝卿宴冷笑一聲,聖人真是下的一盤好棋。他并非不知護國公早已起了叛國的心,也并非不知太後與護國公之事,聖人隻是在等,等一個一網打盡的機會。
任由太後将他革職,再順着護國公“舊弓現世”的理由把他打入地牢,為的便是降低護國公的警惕,好讓其大肆起兵造反……聖人不愧是聖人,可真是心思缜密。
“傳朕旨令,謝卿宴武藝超群,威震四方,封為鎮國大将軍帶兵平反。”
“即刻啟程。”
*
千裡外,楚州。
“宋醫師,不好了宋醫師!”
醫館内有人高呼着,引得衆人紛紛蹙眉,溫知藝抱着藥罐路過,快步上前查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隻見宋醫師的學徒抱着一位老妪正在喂藥,黑苦的藥汁卻如何也喂不進去,老妪翻着白眼不停顫抖。
溫知藝趕忙接過碗,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瓷瓶抖了抖,将藥丸塞入老妪嘴裡,眼見着老妪慢慢平靜下來,她長歎一聲,将瓷瓶遞給學徒。
“此藥丸是我從京中帶過來的,僅有一瓶,你且收好,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可亂用。”
說完,溫知藝轉身離開,繼續協助宋醫師救治病人。
封城整整三日,楚州染病的人早已被隔離起來,眼下災疫也算是控制住了,就是不知醫館那點藥材能否治好半城的病号。
宋醫師說這場災疫來得十分突然,像是有人投毒一般,好在是她往日時常研究疫病,在藥材充足的情況下,還算是遊刃有餘。溫知藝心裡明兒清,災疫必定是蕭陽那群人幹的,為的就是擾亂這安平盛世。
“縣主。”
侍衛長大步流星走來,朝着她抱拳行禮後,開口禀報:“今日巡城,已無新增染病之人,在刺史府隔離的部分病人亦有好轉的迹象。”
這是好事兒。
溫知藝點了點頭,正要吩咐侍衛莫要掉以輕心,卻見東邊狼煙四起,伴随着陣陣号角聲。
不好,城外有人起兵!
周圍休整的士兵紛紛站起身,溫知藝與侍衛長對視一眼,雙雙翻身上馬朝着城門處奔去,身後士兵緊緊跟随,不甘落後。
溫知藝躬身揚鞭飛馳在主路上,眯着眼冷視前方。背後那人是想讓她死,可她偏偏不讓他們如意!災疫也好,戰亂也罷,她溫知藝見招拆招。如今楚州城内病疫,城外敵軍,她倒是要看看他們還能翻出什麼花樣來。
城門上,少女紅衣潋滟,身影凜冽,隻見她握着長劍目視前方,眼神冰冷,不似往日那般溫柔如水。
不遠處的山頭,黑點陣陣,細聽馬蹄聲不斷,烏壓一片正朝着楚州城湧過來,旌旗飄揚,其上圖案無人見過,這不是私兵是什麼?
“縣主,屬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将百姓轉移到城西,眼下城門處僅餘萬名兵力,應當是……”不可抵擋。
溫知藝心知肚明,如今楚州城内因疫病,百姓非死即傷,原先城中大部分兵力早就跟着刺史離開,混在那群造反的私兵中,眼下留給她的兵力少之又少。
可她不能讓楚州破了城,這是她的封地,她誓死守護!
“衆位聽令!”
城門呼聲高漲,氣勢沖天。
“所有人務必站在城門上,從現在開始,一刻也不能放松,待擊退敵軍,平定災疫,本縣主重重有賞!”
即便城門内外兵力懸殊,她也要護好城中百姓。
兵臨城下,帶頭之人高舉旌旗,仰面笑看城門上站着的紅衣少女,笑容放肆,眼裡滿是蔑視。
“溫姑娘還是别逞強了,楚州還剩多少兵力我可是清楚得很。”
來人眉目中帶着一股邪性,絲毫看不出在西蕃時那副純真的質子模樣,他揮了揮手中的旌旗,身後私兵高聲齊呼,震天動地。
是蕭離。
溫知藝暗自握緊拳頭,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狂跳的心。眼下她絕不能展現出一絲恐懼,因為她是縣主,如今的楚州還要靠她來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