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身形高大,玄色外袍下官服绯紅,他微微側過臉看向手中的長箭,五官平和,鬓角略有些發白,看上去應當已過天命之年。
“多謝護國公出手相救。”溫知藝退開一步,屈膝行禮。
護國公将長箭朝地上一扔,未等他開口,一抹明黃色闖入衆人視線,聖人坐在高馬上,面色凝重,在其身旁幾名宮中護衛手持長刀眉目凜然,仍舊保持着警惕的狀态,直至看清樹叢裡的溫知藝三人。
“西山山虞拜見聖人,臣一早便派人在此處巡邏,無可疑之人,這把長箭應當是哪位大人在狩獵時不小心抛過來的。”站在溫知藝身後的蕭陽蓦地出聲,趕在聖人責怪前急忙解釋道。
話落,聖人不予理會,拉住缰繩徑直走到溫知藝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半晌,幽幽開口道:“謝卿宴……是你帶來的罷?”
他在明知故問。溫知藝頓時了然于心,聖人豈止是默許太後革職謝卿宴的做法,他更是在背後推波助瀾,生怕謝卿宴會像他父親謝将軍當年那般功高蓋主,也對,天子怎會允許拿到軍曲的人手握重權?
是他們當初太過相信血緣之情,生怕那首能調動人心的軍曲流落人間,會對聖人造成不利影響,才在聖人的“勸說”下擔起找回軍曲的職責,誰知回來後謝卿宴竟被自己的親姑姑親表兄推入深淵。
可真是諷刺!
溫知藝深吸一口氣,不願與聖人說一些冠冕堂皇的面子話,她正盤算着該如何回應,卻聽聖人冷哼一聲,随即一份卷軸遞到她手邊。
這又是何物?溫知藝在聖人的示意下打開卷軸,白紙黑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淮南謝家,擅制軍火,豢養私兵,勾結外國,乃居心不良……
溫知藝不敢再讀下去,抓着卷軸的雙手微微顫抖着。那絕不會謝将軍和謝卿宴幹的!二十年前,謝将軍為擊退宿敵,負傷沖鋒,背水一戰,如此英豪之人,怎會做出叛國之事,況且,謝卿宴為官數年亦是……
思及此,溫知藝擡頭看向坐在高馬上的天子,後者正平靜地看着她,将她所有的反應收入眼底。
她頓覺一陣惡寒從腳而生,謝卿宴與聖人乃表兄弟關系,自謝卿宴入朝為官後便成為了聖人對抗外界的利器,同當年謝将軍與先皇一般……她此前怎未想到,先皇提防謝将軍,而當今聖人又怎會對謝卿宴放下戒備呢?
即便聖人對謝卿宴及謝家的作風心知肚明,可那又如何,身居高位的人不會放過一絲一毫能威脅到他的人,哪怕那人與自己血濃于水。
溫知藝輕笑一聲,迎着目光與聖人對視,她溫聲說道:“聖人刻意前來讓臣女看到這卷軸上的内容,敢問是何意?”
此地與狩獵的林場距離遠就罷了,還是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她可不相信與聖人見面是偶然的。
“溫姑娘是個聰明人,也怪不得卿宴一開始就選擇你,若是朕身邊有這樣一位機敏聰慧的女子……”
“聖人什麼意思?”溫知藝出聲打斷,面露警惕,聖人說的謝卿宴選擇她又是何意?
聽聞此話,聖人終于露出别樣的表情,隻見他扭頭哈哈笑了笑,神色輕松,絲毫看不出方才極具威壓的樣子,正在溫知藝愈發疑惑之時,聖人又壓下嘴角看向她,眼神冷淡,讓人以為那聲大笑不過隻是幻覺。
“朕念你出使西蕃,奪回軍曲有功,封為縣君,封地楚州,”聖人面無表情下旨,不給溫知藝反應的機會,“兩日後動身。”
“護國公。”
“臣在。”
“朕命你派人護送縣君前往楚州。”
*
入夜,客棧廂房。
麻布鋪滿木桌,溫知藝舉着燈燭站在桌前,蹙眉看着桌上的地圖,隻見她伸出一隻手指順着蜿蜒的路線劃過去,最後停在一處,待她看清那處後,幽暗的眼眸頓時升起一絲亮光。
楚州……是屬于淮南道的麼?聖人如此費心将她“貶”去楚州,竟是要将她送到謝将軍的“老巢”裡?聖人究竟是何意……
無論聖人是何居心,橫豎兩日後她都得離開,還是先收拾行囊罷。溫知藝将麻布地圖團起來,走到床沿正要放進行囊中,卻覺腳下地闆踩起來有些别樣的感覺,她在那塊地上來回踱步,聽着腳底空洞的聲音傳來。
這是……她想起來了!
那夜有人模仿金钗引誘她出門,待她趁機溜出去與謝卿宴彙合後,竟發現原先鎖好門的房中有人出沒。溫知藝頓覺背後發涼,愣在原地不敢亂動,是了……那人還陷害她提前來了月事,她竟将此事忙忘了!
好在是幹出此事的縣令兒子已被抓住。溫知藝瞬間放下心來,心中赫然生出一計,她倒是要看看那人究竟從何處鑽到她房中的。
溫知藝當機立斷,貓下身來用手敲了敲地闆,果真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