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綠意盎然。
樹梢已然長出新芽,片片綠葉重疊,透出一絲光亮,将樹影隐約映照在地上,光影暈染,交相輝映。
明明是初春,卻熱得不像話。
裙擺赫然出現在眼前,水綠綢緞,織金鎏光,非禦賜而不能所有。裙擺的主人微微半蹲着,聲音柔美溫暖,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手不時輕拍他的後背,隻聽她溫聲道:“宴兒不是說要和娘親玩投壺麼,怎的躺在這兒了?”
娘…親?
陽光刺眼,女子背對天空身影模糊,隐約可知其蹲在跟前,笑着朝他說話:“這是怎的了?宴兒是不想玩投壺了麼。要不…娘親帶你去找城東那幾家的小郎君打馬球?宴兒不是最喜歡打馬球的嗎。”
是,他最喜歡打馬球了,可城東的又是哪幾家?他怎的不記得他還認識那邊的同齡人呢……他六歲時接到聖旨,從江洲一路北上來到京城,此後便作為太子表哥的伴讀留在盛京,直至成為刑部侍郎。
“刑部…侍郎?”謝卿宴眯着眼小聲呢喃,面露迷茫,似是在複述上輩子的故事,他也不知眼下的他究竟是誰。
額頭被人輕撫着,耳邊女子輕聲哼唱歌謠,正是娘親哄幼童的曲調,她柔聲說道:“宴兒想必是累壞了,安心睡罷,娘親在這兒。”
謝卿宴冷哼一聲,猛然睜開眼睛,蓦地站起身掐住女子的脖頸,手下的人啞聲掙紮,不似方才那般溫柔如水,她尖聲叫喊:“我明明加大了藥量,你是怎麼醒來的!”
平日裡一小滴異香便能使人昏睡不醒,她這次還特意放了半瓶,這小郎君怎會如此難殺!
“催眠之前也不去多打聽打聽,我娘可不會如此溫柔地讓我躺在樹蔭下偷懶。”謝卿宴微微揚起下巴,嘴角勾着瞥了一眼桌上還剩一半的琉璃瓶,神情格外傲慢不屑。
師父早就給他練就出了一具百毒不侵的身體,平日裡這點異毒對他來說簡直不足道哉!今日莫名中了招後,他還稍微懷疑了一下自己,到頭來原是這妖女一下子放了半瓶毒,可惡至極!
他手背猛地朝頸側一拍,貓女毫無辯解的機會便暈倒在地。實力懸殊也就罷了,那貓女仗着下了半瓶毒,竟獨自一人對付他,還真是“輕敵”得讓人異常不爽……
謝卿宴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貓女,後者早已不省人事。
這也太好解決了些,區區貓女,不過如此……他輕蔑地笑了笑,正要轉身離開,腳下卻突然一軟,他朝前踉跄幾步,随即單膝跪在桌案前,手撐着桌沿垂頭呼吸。
“這異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謝卿宴咬牙切齒,隻覺一股火苗在體内亂竄,所到之處皆是冰火交接,實在難以忍受。他單手撐着桌面試圖站起身,動作所牽連到的骨頭竟似火燒一般疼痛,他跌跌撞撞地朝着門外走去。
夜色不知何時已褪去,天邊浮現魚肚白,光線透過雲層照亮整座王宮。宮道上腳步聲漸起,殿門半開,侍女們端着金盤魚貫而入。
謝卿宴躲在門後,左右環顧殿内,初陽從花窗灑進來,将樹影映照在地,不遠處三兩名侍女正低着頭打掃……一切保持着尋常模樣,卻不見少女身影,李望南亦是。
壞了!
那群人定是趁他中毒的時候對溫知藝下手了。謝卿宴一個閃身離開了王宮,徑直朝着空山居士的小院奔去。
這毒解不解倒是無所謂,橫豎他還能再忍上兩日,可溫知藝要是有一點閃失,他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若非他昨夜輕易答應她兵分兩路的計劃,二人眼下定不會如此被動……以後關于她的事,他需得做足準備,不可冒進。
王城一隅,小院清淨。
溫知藝倚靠在軟榻上,聽着窗外叽喳幾聲鳥叫,閉眼假寐,房内沉寂幽靜,毫無人氣,她隻能聽到自己細微的呼吸聲。
不知昨夜她何時暴露,又是何時中的毒,在跳窗逃走的瞬間便覺眼前一黑,周身頓時陷入一片陰暗,未等她反應過來,下一瞬便被房中人帶走,到如今視力仍未恢複……
可她已能确定李望南絕對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純粹,否則怎會縱容床上那位女子對自己出手呢?虧她此前還如此相信李望南。溫知藝一個拳頭重重打在軟榻上,閉着眼悶哼一聲,不是她不願睜眼,而是即便睜開了眼睛,也是一片漆黑。
“溫姑娘莫急,再等個幾日,他還找不到你麼?”熟悉的嗓音從門邊傳來,溫柔如水,一如初見時那般清潤。
聽聞此話,她冷哼着,懶得開口回應。事到如今還裝什麼謙遜皇子,她就是多此一舉要去查探貓女,若是昨日直接與李望南撕破臉皮,眼下就不會如此狼狽,也不知他們有沒有對謝卿宴下手。
似是看出溫知藝心中所想,李望南繼續道,語調含笑:“我本不想這麼快就與你們‘重逢’,可你和那個姓謝的卻步步緊逼,真是讓人絲毫不敢松懈啊。”
李望南邊說,邊朝着溫知藝走去,腳步聲一陣一陣的,聽得她心跳愈發快起來,溫知藝微微仰着頭,視線随意落在前方某處,黑白分明的眼中此刻卻顯得格外茫然。見狀,李望南順勢俯身捏住她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