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萬裡,唯有眼前這座城池最為強大,西蕃曾作為沙洲中一個不起眼的邊陲小國,短短幾年間實力竟變得如此雄厚,真是不容小觑。
王宮内,幾名身着黑衣的傩面人一前一後,低着頭匆匆走過廊庑來到王殿前。隻見其中一名獸首傩面人推開殿門徑直走了進去,身後幾人相互看了看對方,亦是擡腿跟了上去,殿内鈴铛聲不時傳來。
“王在何處。”獸首傩面人并未行禮,立身于堂中開口道,語氣嚣張跋扈,絲毫沒有君臣之禮,也不知是西蕃不講究禮節,還是他壓根不在乎。
話落,一名侍女走上前朝他微微屈膝行禮,是那夜追殺溫知藝二人的慧能大師,她略微瞥了一眼落下紗簾的架子床,低着頭回應:“王……王不在宮中。”即便也算是自己人,可她每次獨自面對那群頭戴傩面的,都會心跳如雷。
空氣凝固,自傩面人出現後,殿中氣氛一度冰冷,讓人難以喘氣。獸首傩面人盯着慧能大師,發黃的眼中渾濁不堪,慧能微微發着抖。半晌,傩面人移開腳步轉身離去,未留下一句話。
聽到幾人離開的聲音,慧能松了一口氣,身後架子床上紗簾微動,似是有人小聲哀嚎,王殿内衆人早已習慣,翻箱倒櫃找着仙丹,床邊跪着幾位侍女正低聲祈禱。
紗簾輕飄,其上繡花清雅脫俗,簾後人下筆三兩次,竟将一幅山水畫勾勒出來,栩栩如生,仿若實景。
李望南今日亦是一襲白衣,墨發僅用木簪束起,他站在書桌後,手執筆低着頭正畫着。若非衆人如今身處沙地,溫知藝都要以為自己還在盛京城中,畢竟眼前人格外像中原的文弱書生。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位皇子,自幼被生母遺棄,被生父當作“質子”送到别國,竟還有閑心修習畫技,且看他的畫,想必平日裡畫的應當都是山水。也不知是不是過于想念家鄉,她竟覺得李望南此刻瞳仁微顫,眼中含淚。
她好奇心漸起,忍不住湊近仔細觀摩着。李望南見狀,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隻見他偏頭笑着說道:“那年父皇将我送來西蕃時,我年歲尚小,竟不曾記住盛京的山水。待我稍微年長些後,便求着西蕃王讓我看看父王恩賜的畫卷,之後我便一直自學……”
二人越說離得越近,謝卿宴坐在另一側,手握茶盞冷視前方,餘光卻時刻注意二人的舉動,尤其是溫知藝。
自方才他與溫知藝進門後,李望南便以作一幅畫迎客為由,将他二人帶到一間簡陋的茶室,于是便有了眼下的場景:
他飲茶,她觀畫,他觀她觀畫。
可是她冷落他有些時候了……謝卿宴扭頭看着聊天的二人,一襲白衣的李望南襯得身着紅衣的她愈發明豔,如此嬌美的人兒,眼下卻冷落他近一盞茶的時間!謝卿宴有些氣不打一出來,蓦地放下手中的茶盞。
“啪。”茶盞擱置在木桌上,聲音明顯,令書桌前閑聊的二人皆是一愣。
好端端的,這又是作何?溫知藝心生疑惑,感到有些不解,她擡眸與立在自己身側的李望南對視一眼,許是為了聽清她說話,後者特意俯身湊近她……距離有點近,莫非謝卿宴覺得她這麼做有失禮數麼?
好像的确有些失禮,還得是皇親國戚謝卿宴,禮節這方面真是讓人挑不出一絲差錯。溫知藝快速瞥了一眼謝卿宴,暗暗退開一步,拉開與李望南的距離。
李望南站在一旁,眼神在二人身上不停轉悠,似是想到了什麼,隻見他垂眸微微一笑,原先明亮的眼睛此刻竟有幾分暗淡,他溫聲開口:“看了那麼久,溫小娘子應當口渴了罷?在下替二位斟茶。”
哼。
斟茶就斟茶,還說這麼多作何,還有,溫小娘子這個稱呼放在以前可是隻有他會這麼叫。謝卿宴心裡郁結,他默不作聲地拿出從客棧帶來的糕點,低着頭替溫知藝剝開糕點上的紙皮。
從明白自己心意以來,這段時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觀察她,卻發現她無論面對誰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對他和對别人并無太大差别,想來她應當隻是将自己當作同僚,甚至連同伴也算不上……
謝卿宴越想越心酸,坐在桌前不願開口。二人一個默默剝皮,一個垂頭斟茶,茶室内頓時寂靜無聲,唯有木桌上煮着的花茶不時哔啵作響,沉默得便是連溫知藝都能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她正要開口說什麼,卻聽院中一陣喧鬧,不知是何人。
“今兒怎的這般熱鬧,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李公子在這兒會客啊,可真是稀奇。”
來人嗓音尖細,身影透過紗簾,晃晃悠悠,也不知是人晃還是紗簾晃。話音未落,李望南即刻放下手中的茶壺,快步出門迎接。即便來者不善,他面上仍舊保持着平靜溫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