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廂院。
溫知藝二人跟在李公公身後走進殿内,整座大殿金碧輝煌,挑空的頂上碧瓦琉璃,鑲嵌着珍寶明珠,即便是門窗緊閉的房中,無需點燈也能看清。
聖人端坐在堂中,一襲明黃色龍袍極具威嚴,異常耀眼。瞧見二人,他放下手中的茶盞,看了看跪地行禮的溫知藝,緩緩開口道:“近日西蕃外族給我朝上貢了幾件珍寶,朕聽聞西蕃再過幾月便是佛誕日……”
佛誕日?這與她有何關系。溫知藝站在謝卿宴身旁,暗暗側頭看他,那人一幅冷靜自持的模樣,莫不是又有何大事要發生罷?
出神間,隻見李公公撩袍躬身走到聖人身側,拿起一件物什便朝低着頭二人走來。溫知藝有些好奇,偷偷踮起腳尖看着,李公公雙手端着金盤緩緩走到她面前,将金盤上的絲綢掀開,一件彩繡外袍映入眼簾。
紋路清晰,繡法精美……與前些日子那群黑衣人的彩繡腰帶一般!聖人這是何意?莫非聖人早就知道此物的存在麼。
未等溫知藝思考清楚,隻聽聖人繼續道:“西蕃年年上貢時,便邀請我朝官員佛誕日時前往參宴,朕卻從未應允。如今朕瞧着天下太平,不如趁這次機會派位使臣前往西蕃,謝侍郎以為如何?”
謝卿宴聽聞卻不語,反而側頭垂眸看她,眼中笑意難掩。溫知藝眼珠在謝卿宴與聖人之間轉悠片刻,心中升起一絲疑問。
“那這位使臣……”溫知藝對着堂上的聖人,幽幽開口問道。
聖人聽聞此話,并不急着回答,隻見他淺啜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盞的瞬間擡眼盯着溫知藝,緩緩開口道:“自然是你,溫愛卿。”
“聖人,您……”溫知藝心下一驚,未經思考便脫口而出。聖人是何時得知她女扮男裝混進刑部當官員之事,那前些日子她當堂舌戰群儒時……莫非聖人早已知曉?
謝卿宴站在一旁,低低咳了一聲,從走進殿門以來他隻字未說,如今瞧見溫知藝的反應,他低頭俯身湊近她耳邊,暗自開口,帶着氣聲:“溫大人,聖人若是不知,我又如何憑一己之力将你帶進刑部?”
所以聖人至始至終都知道謝卿宴做的事麼?那謝卿宴被誣陷為叛黨入獄,聖人應當也是知曉的,她果真隻是一顆棋子!溫知藝有些惱怒,氣得藏在寬袖中的雙手緊握拳頭,若非聖人在場,她的拳頭必定朝着謝卿宴揮去。
聖人坐在堂上喝着溫茶,笑着看堂下低頭悄聲說話的二人,擡手示意李公公将二人送出殿門。
身後紅木殿門關上的聲音傳來,擡眼間隻見殿外陽光刺眼,陣陣酒香氣撲面而來,不遠處少女嬉鬧聲不斷,透過海棠門隐約可見幾名貴客手持酒盞,觥籌交錯,談笑風生。
溫知藝快步走在前方,不願跟着身後那謊話連篇的人,她蓦地停下腳步,轉身擡頭瞪着謝卿宴,深吸一口氣惡狠狠地開口,話語間眼眸中卻水光潋滟,不時咬唇忍着,不讓淚水落下。
“我不是謝大人的玩物,進入刑部也隻是為了将大人從獄中救出來。可大人明知聖人知道一切真相,為何要如此耍我!”
溫知藝上前一步,擡頭踮起腳湊到謝卿宴面前,瞪大眼睛看着他,表情卻異常地令人憐愛。謝卿宴見狀,蹙眉猶豫一瞬,随即擡手欲要扶着溫知藝,卻被其甩袖拂開,隻聽她繼續說道,語調帶着幾分哭腔。
“再者,謝大人口口聲聲說着刑部司郎中一職為我所用,可這究竟是為了我好,還是為了給謝大人與聖人找一顆聽話的棋子呢?”
溫知藝說完,朝後退開一步,低頭看着腳尖緩了一陣,餘光可見謝卿宴欲要擡起卻又放下的雙手,她歎了歎氣,扭着頭不願看那人一眼,随即緩緩開口。
“之前的事便罷了,與謝大人配合,也隻是因着我有想要拿到軍曲的私心。如今軍曲早已随着傩面人一道消失,往後我們便無需再見面,至于使臣一事……我會親自與聖人說清楚,請謝大人另尋高明罷。”
話落,溫知藝将刑部司郎中的腰牌扯下,用力塞到謝卿宴手中,轉身便朝着海棠門外走去,背影混入春日暖陽中,逐漸模糊不清。
謝卿宴站在原地,低頭看着手中的腰牌,大拇指輕輕摩挲着上面的刻字,墨發吹落肩頭,堪堪擋住他的眼眸,卻見其眼中墨色翻湧,薄唇輕抿,不知情緒。
片刻,他将視線抛向溫知藝離開的方向,那處桃枝纏繞,片片花簇分外紅豔,卻不見來時麗影。
他眨了眨眼睛,低聲開口,無人聽聞。
“我從未将你當作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