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傅楚楚扯着傅練往珠鏡殿去,卻是越走越心慌。她知道最近傅祯沒到過含涼殿,青岚嬷嬷勸她和皇後擊鞠,她以為是讓皇後放松心情,然而見了秦通連颠帶跑的瘋魔樣,又聽說阿婆要殺王順,她這才覺着事情不對。
傅練被她拽地一颠一颠的,終于等阿姊停下來,他才甚為擔憂地道:“阿婆這麼生氣,嫂嫂去了不得跟着受牽連?”
傅楚楚無意識地道:“你小孩子家的懂什麼。”
“阿姊快讓人請陛下回宮吧。”傅練拽着她胳膊道,“其實上元節那晚,我看到阿婆到過紫宸殿,當時阿婆臉色很不好,殿門都沒踏進去便走了。”
“什麼?”傅楚楚不解其意。
“唉呀,”傅練愁楚地歎了口氣,雖不确定,但也有了猜想,“今日之事,或許是因那個頗得聖寵的禦前宮人。”
他日日在紫宸殿,便是傅祯有心避着這個小兄弟,可日子一長,傅練也能聽到風聲。
“你為何不早說!”傅楚楚當下意識到事情的複雜,埋怨了他一嘴。
傅練搬出事實:“也沒人給我說話的機會啊。”
傅楚楚沒工夫也沒時間和他鬥嘴,立刻點了侍奉傅練的内臣,讓他出宮去陳王府,卻也隻讓他和傅祯說宮裡有急事。
她知道阿婆素來慈善,待下寬恩,如今支開傅祯,還要支開媛媛才打殺王順,便是真的為着那個得寵的宮人了。
她又叮囑傅練的保母把他帶到紫宸殿,她則也跟着去了弘德殿,隻是步子僅停在了門外。萬一裡頭真有意外,她得想法子協助。
傅楚楚在宮裡活了十五年,自然見過女人争寵,更是聽過不少或震驚或唏噓的事。她隻怕那個混賬秦通的好心是把媛媛往坑裡推,難免不讓傅祯誤會她。畢竟,她隐約看出了皇後不得聖寵。
大婚過後僅有百餘日,陛下為了一個宮人不入皇後宮中,傳到前朝,這便是帝後不諧,更是帝王昏聩,隻怕朝臣的奏疏會把中書省淹了,麻煩也會接踵而至。
這個時候傅楚楚讓人去請傅祯,若是太皇太後怪罪,她一人擔着就好,若是傅祯對媛媛起了疑心,那她便說是媛媛讓她緊着請他回來的。
她好歹是公主,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宮裡出這種煩人的事!她隻比傅祯小一歲,當年先皇後和先帝接連崩逝,朝臣們為難阿婆時,傅祯受過的驚怕,她也受過,阿婆病了,她反倒要和幾個年歲小的弟弟妹妹說無礙。好容易見到皇帝有了皇後,若他們不諧,她得從中勸和,維護好兄嫂情誼,也是維護好天家顔面。
幸而傅祯已經出了陳王府,聽說了宮裡有急事,回宮就快了些。
傅楚楚見到他時,勸他稍安勿躁,可傅祯已然意識到阿婆讓他出宮的原由,心火就有些收不住。
傅楚楚飛快地道:“阿婆賜了他們死罪,幸而殿下已經在裡頭勸了,方才鄭淑妃也進去了,過了這麼久,想是勸住了。”
傅祯沉着臉,一言不發,她又勸:“不管怎樣發落,隻要留下一條性命,陛下就先應了,别是阿婆為了這事氣病了身。——阿兄,算我求你了。”
傅祯自是曉得分寸,然而一進弘德殿前場看到他的人時,他的火氣就如同澆了一層滾燙的油,噼裡啪啦地響。
偏是徐瑩看見他,聲音盡是委屈:“陛下,陛下,奴以為再也見不到陛下了。”
說着就嘤嘤哭了起來。
傅祯心火燒得愈發熾烈。
傅楚楚當即斥她:“放肆!禦前失儀該領什麼責罰,你不清楚嗎?”
徐瑩被她唬得一愣。
而傅祯并沒有說什麼。
敲撲就在身邊,她不立馬收了哭聲,指定就是王順的下場。畢竟她知道,皇帝雖然喜歡她,但不至于為了她頂撞太皇太後,便是格外寵她,身為皇帝,也不會做出這種忤逆尊長的事,這也是他們之所以尊貴的原因。
“在弘德殿,當着陛下的面說這種話,就該重重打嘴!”傅楚楚睨她一眼,令道,“退到一邊去!”
到底是天家公主,三言兩語就把徐瑩說得垂了首,這會也不等傅祯開恩,便乖覺地站在王順一側,大概是覺着不夠,便老老實實跪下了。
媛媛得知傅祯這麼快就回來了,又一見傅楚楚跟在他身後,心下了然。
殿内衆人見了禮,随即太皇太後直截了當沖傅祯說:“皇帝身邊的人不懂規矩,一個既已罰過,之後便由皇帝自己領回去。另外一個,我要留下親自指教。”
沒有言明具體罪名,就鋪排了敲撲責人,眼下又僅僅知會他一聲就要把他的人留下,傅祯深有不滿。
傅楚楚也沒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不過這已然很好,偏是傅祯臉上像挂着去歲臘月都沒化透的冰霜,冷得吓人,明顯是在忍着怒。現下她也不敢說話了,隻是坐在一旁發愁。倘若傅祯為一個宮人和阿婆鬧起來,她不光心酸,甚至覺着有些丢臉。
傅祯卻是好言道:“阿婆既說她不懂規矩,那自然不能讓她留在弘德殿煩擾阿婆。還是孫兒帶回去自己管教吧。”
太皇太後細說:“教坊的人本與宮人不同,将來可出宮婚配,她既是有這層淵源,又蒙聖恩,我欲給她個體面,讓她出宮做個女冠,她卻不肯,反說情願繼續留在宮裡當差,又仗着聖寵,興的忘了本分,竟要鬧着自戕。不過,這也有幾分侍君的決心,我轉了心思要成全她,為免日後又生出這等糊塗事,自然少不得仔細指教。”
至于教到什麼時候,教到什麼程度,那便是太皇太後說了算。
這無疑就是斷了傅祯的心思。
從前他心儀的陳娘子被阿婆嫁做他人婦,如今他隻是寵幸個宮女,沒給名分不讓皇後和嫔妃難堪,也沒做出旁的出格之事,阿婆依然要讓她離開他身邊。他如何不氣?
當初他聽了阿婆的話,安心納顧氏女為後,彼時阿婆也應了他,往後他再有心儀之心,照樣能收入後宮。
既然如此,今日倒是個好契機。
“都怪孫兒平日裡寵她太過。”傅祯當着太皇太後、皇後、鄭淑妃以及鹹宜長公主的面,說得坦然,“難免讓她養成了驕矜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