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遇珩看了眼刺客,不再和她計較,隻哼了一聲道:“下不為例。”
溫維浔仍是好奇:“你剛才說,戶部尚書兇多吉少,具體是什麼情況?”
“這刺客想來是上次沒有成功,這次做足了準備的。陳尚書已經不省人事了,太醫院的太醫們,當值的、不當值的,全都被叫回去了。我們離開的時候還沒有醒,應當是刺中了要害。”
溫維浔想起偏殿左側那隻熄滅了的燈籠,問他:“這兩次我都沒有親眼見到刺客行刺,她是吹滅了燈燭然後動手的嗎?”
蘇遇珩雙手抱胸回憶道:“刺客身手極好,應該是用内力吹滅的,宣政殿一瞬間就黑了下來。在衆人混亂的尖叫聲中,刺客将刀插在了陳尚書胸口又拔出,然後逃掉了。”
他感到後怕,又絮叨了溫維浔一句:“這樣的身手,你招惹她,有幾分勝算?”
溫維浔這才後知後覺地産生兵行險着的危機感,她平靜了下心緒,解釋說:“初來上京城那日,松柯曾和你提起,今年的官桔都又小又癟,可上郢城今年明明桔子大豐收。我在想,會不會是戶部從中做了手腳?”
她低頭凝視着刺客,又坐在刺客旁邊,攤開刺客的手心給蘇遇珩看:“那日我在尋味坊被她挾持,發現她手心有繭、手背有刀痕。雖然不很清晰,但至少說明,應該是練武多年、見慣了刀光劍影的人。”
溫維浔站起身,在屋内踱起步來:“我後來根據刺客的相貌打聽到,這刺客名叫橫波。舞蹈功底不好,去年才被選入尋味坊作舞女,但進步很快,也頗受人歡迎,今年除夕便有機會到宣政殿獻舞。”
她仰頭望向窗外的月色,聲音低得像歎氣一般:“幾個尚書裡,戶部尚書和工部尚書是最愛到尋味坊玩樂的,我猜測,橫波的目标原本就是他倆。工部尚書近日身體抱恙,連除夕宴也沒能參加,所以頻繁遇刺的隻剩下戶部上書。”
她最終在蘇遇珩面前站定,仰頭直直看向他:“橫波的舉動,太像是在有計劃地報仇了。而我從未見過蘇伯父與戶部尚書往來,我覺得她不是敵人,至少,她不會傷害我們。”
蘇遇珩的神色變得很複雜。
溫維浔沒有讀懂他複雜的神色,突然一拍腦袋,想起十二皇子的事。她對蘇遇珩并不設防,便将與十二皇子的兩次見面都完完整整地複述給他聽。
她伸手揉揉腦袋,又無意識拉了拉蘇遇珩的衣服,皺着眉問道:“你說,十二皇子和橫波,是什麼關系呢?橫波的本名,又叫什麼呢?”
蘇遇珩低下頭,看着她纖細白皙的手指,長歎了一口氣。
他原以為将她保護得很好,從不與她交談這些事,帶她出遊解悶的時候,也特意避開一些場所。可是,這才幾天時間,她怎麼知道得這麼多、考量得這樣深?
溫維浔終于覺察到他的異樣,脫口而出:“怎麼了?”
問完的那一瞬間,溫維浔就想到原因了。
“你隐瞞我的許多事情,我還沒有和你厘清呢。”溫維浔理直氣壯、反客為主。
“你知道這攤事有多兇險嗎?!”蘇遇珩看着她滿懷壯志又自信滿滿的樣子,質問她。
“我知道,可我是父親的女兒,我不怕。”溫維浔昂起頭。
蘇遇珩凝視了她許久,像渾身力氣被抽盡般癱坐下來,埋下頭,雙手捂着臉,手指插入發絲,良久才吐出兩個字:“我怕。”
溫維浔走到他旁邊,蹲下來。想把他胳膊拉下來,強迫他與她對視,可是沒有拉動。
“你們不可能永遠把我保護起來的,”溫維浔輕聲道:“那日你說了找到我的來龍去脈,我便在想,以你的聰明智慧,不至于花費這麼多年的時間才找到我。更有可能的是,你和伯父得到了線索後沒有急着确認我的身份,而是做好了一切安排,确認我來到上京城不會有危險,才去接我的。”
“你們的心意我都明白,可你們也應當相信我的決心和能力呀。”溫維浔搖了搖蘇遇珩的胳膊。
蘇遇珩擡起頭看她,她神情活潑堅定,他眼睛裡卻有千萬種說不出的情愫混雜:“你知道我們在籌劃的是什麼嗎?你知道一旦失敗,便可能會被抄家嗎?——
如若你涉事未深,屆時自可找理由為你開脫。我父親眼睜睜見證了你父親的死亡,我們斷不會讓悲劇重演在你身上……”
“所以你們的想法是,”溫維浔打斷他的話:“不管你們在籌劃什麼事情,若成了,我便跟随你們坐享其成;若不成,再找個由頭讓置身事外的我苟活,對嗎?”
蘇遇珩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動作輕柔:“小浔,活着,比什麼都重要。”
溫維浔默不作聲地站起身來,迎向窗外。她伸開雙臂,将清冷月色抱了滿懷。她向來是這樣無懼的姿态,适時忍耐、常懷期待、被風暴澆築也潇灑痛快。
他聽到她輕柔而堅定的聲音,響起在這個冷意深入骨髓的上京城之夜:
“我想要做成的事,必定親力親為、全力以赴。
——我永不栖居于任何人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