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支漸黑的雁羽于淺紅天幕悄然掠落,迅捷拉開灰白硝煙,号角悠悠。
哭泣、大笑、哀鳴…無數人群的聲音吵嚷着擠做一團,烈烈風聲與嗆人濃煙混合着盤旋在狹小的頭頂,盡力偏頭躲避噩夢一般的環境,目光所及卻隻能看到顔色濃麗的殘垣斷壁,以及零零碎碎的屬于人類的身體殘軀。
舒州子民不會忘記這一天。
江河奔騰,風雨如晦,萬裡長階之上唯有一人紅衣鐵甲,刀尖肅然。
老王君先逝,今日本是荊州八王君荊方觀的登基儀式,為此,全荊州有名有姓的人幾乎都擠進了這一方即位祭殿。
可是那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南域雙舒姊妹,居然在荊八王男接過正州玉玺的前一刻,毫無預兆反了。
驚慌失措的人群被天邊躍下的蔭盟鐵騎驅趕到正中央,當然有試圖反抗的“英勇之士”跳腳挑釁,身體卻敵不過她們輕松一揮,旋即一刀兩斷。
于是隻好仰視。
先看到有人站在頂端立着王座的高聳玉階上,極富貴華麗的宮廷裝扮,察覺到小心窺探的縷縷視線,于是側着臉居高臨下地斜睨一眼,明明是漫不經心的動作,偏偏是極其盛氣淩人而富有壓迫力的睥睨眼神。
暗中窺伺的人于是不敢再動作。
年輕而氣質慵懶倦怠的掌權人微微勾唇,身形稍轉,目視前方,又開始從容不迫向上走。
有人注意到她雙手持平,似乎捧着什麼東西。
似乎在滿足子民們過于旺盛的好奇心,金絲檀木盤上蓋着的厚重紅布在風吹中忽然掀起一角,露出一張目眦盡裂的面孔。
這正是荊州新任王君荊方觀的頭顱。
不等保王黨的男臣侍從再度集結發難,她身上顔色華麗的輕柔披帛在不疾不徐的行走過程中随風而動,纏綿缱倦地輕攏過某人眉峰,又慢慢飄落,終于搭在浸透了血的玄色刀柄上。
這時刻朦胧細雨如絲如霧,殘陽似血,一切都看不分明的黃昏暈然時分,正有一人浴血而立。
舒州衛下意識擁作亂哄哄一團,争分奪秒要上前來斬殺那個大逆不道的女人,不過一個眨眼的瞬間,手中動作尚未展開,寒光劍影,突兀有人拔刀出鞘。
少年将軍身形淩厲,動作大開大合一氣呵成,雀龍飛刀身血痕滾落在地的一刹,原本微閉的眼睛慢慢睜開,在暗紅環境的映襯下,是一雙比鷹隼更明亮、更威嚴、更鋒利的眼睛。
舒依禾勝劵在握走向正州玉玺和一州王座,舒挽月落在她下首,馬尾高盤,寶刀和甲胄一同泛着冰冷銀光,擋在男兵之前,眼神堅定,聲音激昂有力,呵叱道:
“爾者停步!”
“今日,若敢阻攔我等者,必叫他血濺三尺,肝髓流野!”
……
後,世人得一孤本閑來偶翻,忽尋載一代偉君與其姊仕政前問答:
“新君雖氣盛,暴政從良難久,沉疴未除,此世不平。”
“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呵。”
“自然是……”
【已極人臣之貴,當一嘗人主之威!】
……
暗中逢明,光焰殷殷亮四方。
祭司起舞,侍者唱喁:
———蒼天已死,後土當令。
———天命赤鳥,降而生舒。
———受命天人地土,必既壽永昌。
八十八玉階下歌舞齊奏,有萬邦朝拜,衆民臣服。
年歲尚輕的少年王儲朝着階石盡頭一步步前進。
閉關鎖國數十年的老古闆州際無人敢置喙她的性别。
因為她已經用行動證明了。
女性成王?無需條件,天賦成權。
天子十二珠冕旒,九寸通天,金博山,附蟬紋,自尊自重;服飾十二章,繡刻日、月、星辰、群山、龍、華蟲、宗彜、藻、火、粉米、黼,黻,華衣加身,光凝冕服,氣肅環佩。
手捧玉玺帶珠冠的舒令儀攀登上階,坐穩王位,在子民們衆望所歸的歡呼雀躍聲中手持寶物,随後起身低頭,由修真上界大能為其祭天賜福。
嬴殷尊者和虞雲耀尊者一左一右,象征日耀和月晖,分别站于舒令儀身前兩側,面容嚴肅,語調沉穩。
“天行有常,帝星東亮。”
“此方山河已系爾身。”
“雷霆朝雲,風雨新芽,今後,望爾行止當若春溪潤物,決斷須效秋霜當殺。”
“此刻伊始。”
“敬告五方天下。”
随後,兩人在彩雲環繞雙鳳當空的背景裡同時開口,聲如洪鐘,響徹天地。
“荊州過逝———”
“南方域舒州即立。”
幾乎同一時刻,原本寂靜無人的棋盤邊蓦然出現兩位老者,一人執黑,一人點白,兩邊的棋盒裡都放了些零碎對旗。
她們還在下這方死局,似乎永遠不會停止。
一枚黑棋剛走,不巧此時古銅鐘聲萬裡,漫天金文忽現,守在亭外的弟子阻攔不住,便隻能眼睜睜瞧着那些金色銘文在空氣中上下浮動,最後組合成一句短短訊息。
一對師兄妹很快看完其所傳達的内容。
老頭子率先繃不住臉皮,怒罵着用劍身揮散那些金銘,氣喘如牛:“南方荊州改朝換代了?”
“一隻都沒救回來,全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