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僅僅平鋪直叙的說辭,已足夠讓葉止感到心驚。
樹皮啃絕,賣妻食子,就連年年富餘的老鼠在那年幾乎都死絕,街道旁更是堆滿屍骨。
而許阿婆的丈夫趙有為為了護住家中最後一袋糧食,活生生被盜匪打死。
“他把我藏在地窖裡,你摸摸凳子底,上面應當還有我扣出的指印。”
輕飄飄的一句話,葉止喉嚨卻好似被梗住。
他無法想象當時許阿婆究竟有痛苦,也無法想象現在的許阿婆是如何平靜的說出這番話。
許是猜到葉止的想法,許阿婆笑笑:“再怎麼難過,這些年的眼淚也該流幹了。”
後面朝廷與修真人士攜手平息下這次動亂。
許芷蘭靠着吃土硬生生熬到趙清清帶着丈夫找到她,知曉趙有為死後,趙清清與丈夫在許芷蘭面前連磕三個響頭。
“當時清清說,他們會養我後半輩子。可老天啊,老天啊……”
老天讓趙清清難産死了,留下一個智力有缺陷的瓜娃。
許阿婆苦笑着搖搖頭:“清清懷孕時,我總陪着她坐在凳子上唠嗑。也是這兩張凳子。”
“清清坐大凳子,我坐小的。”
後來的事情好像就沒什麼太多需要講述的,許阿婆帶着瓜娃隐居山林直到現在。
許阿婆低下頭,怅然地拉緊身上披着的衣服:“待在地窖的時候,我真的很想沖出去。”
“可是他說,清清還沒生孩子。求我幫他看一眼。”
“清清也是,臨了時,她哭,我也哭。她攥緊我的手說,她不想死。最後央我照顧好她的孩子。”
“瓜娃不聰明,小時候經常被其他小孩打的滿臉血。我隻能帶着他躲得遠遠的。”
“阿婆這一生好恨啊,但阿婆我啊,不知道該恨誰。恨天災?還是恨我的丈夫,我的孩子?亦或者是恨我孩子的孩子?”
說到這裡,許阿婆渾濁的眼珠終于浮起淚花,可她皺紋滿布的臉上就連眼角的眼淚都無法順暢的流下來:“但阿婆不敢死。”
“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許阿婆模糊的眼前恍若出現兩個人的身影,時光許是太久,她已經看不清他們的臉。
隻知道他們都在沖她笑着。
“瓜娃還等着阿婆照顧,他們也都看着阿婆呐……”
待許阿婆講完後,葉止說不上來自己什麼心情。
有人想活不能活,有人想死不敢死。
葉止靜默許久,躊躇問許阿婆道:“那瓜娃的爹呢?”
“瘋了。”談到這裡,許阿婆眼神一瞬間冷了下來,旋即又緩和臉色。
她顫顫巍巍站起身,說完這些事的她脊背好似一下塌下去不少:“活着不是什麼好事,但既然活着了,那就好好活着。”
葉止見狀連忙起身扶住許阿婆。
“也不要覺得自己背負多少。”許阿婆卻撇開他的手,指指屋内,“對得起自己的心就好。”
葉止一愣,被許阿婆指向的門口突然冒出一個小腦袋。
是揉眼睛嘟囔着的瓜娃:“阿婆,哥哥……你們在玩什麼呀?唔啊,困嘞。”
“沒有,快去睡吧。”許阿婆緩步朝瓜娃走近,蒼老的手撫上他的腦袋帶着往裡近,“瓜娃要多睡覺。”
“哥哥?”瓜娃執着回頭看向葉止。
葉止輕笑,衣擺在空中劃出最後一道弧線:“來了。”
隔天大早,不知是不是前幾天病沒好受了涼,葉止起來時,嗓子癢得不停在咳嗽。
哪怕許阿婆連忙給他灌一碗藥下去,等到下午葉止還是嚴重的幾乎啞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呀,晚上還出去吹風不?”許阿婆無奈用手指戳戳葉止的額頭。
葉止讨好搖着頭笑笑,雖然說不出話,但心情也可以通過肢體語言一目了然。
許阿婆望着面前眼睛亮晶晶的葉止,想起在雨地裡撿到他時的場景。
她好似看見了曾經的她。
因為生病,許阿婆不許葉止再到門外去,他隻能透過窗戶看屋外。
瓜娃拎着剛買回來的菜正和許阿婆坐在凳子上擇菜。
還是那兩個凳子。
一大一小。
許阿婆坐大的,瓜娃坐小的。
……
許芷蘭睡得一向很深,那天晚上她是被硬生生搖醒的。
面前突然矗立的一道黑色身影,許芷蘭吓得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
風麟抱歉彎腰,手上卻遞過來一兩黃金,抿嘴懇切道:“拜托您。”
順着風麟讓出來的視野,許芷蘭看見披散頭發站在門外的葉止。
她擺頭,摸索着從床頭披上衣服,頭上銀絲随着她動作的幅度掉落幾許:“不必。”
“他是個極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