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兩人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沖擊到,溫羽悶聲笑着,臉向下看不清表情,隻幾滴晶瑩的水珠灑落在地,染深了水泥地面的顔色。
他很自然地轉身就跳,期間沒有任何猶豫,速度快到讓常人反應不過來,這一舉動引起下方陣陣驚呼,他們終于閉嘴了,卻是屏息凝神地觀望着,興奮又刺激。
失重感猛然席卷,溫羽下意識蜷縮着身子,想象中的墜落卻并沒有來臨。
他被秦殃一把拽住,身體受到慣性砸在教學樓外的牆壁上,粗粝的牆面擦破多處皮膚,隐隐有滲出血絲,泛黃的短袖一瞬間灰紅交錯,整個人狼狽至極。
另一人的出現打破了人群的甯靜,他們質疑抱怨着,可這聲音溫羽卻聽不真切,耳邊隻有強烈的嗡鳴聲刺痛神經,狂跳不止的心髒幾乎要沖破胸膛。在跳出去的一瞬間,無盡的來自本能的後怕占據大腦,他急促喘息着,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抖。
擡頭,自己的胳膊被攥得漲紫,已經發麻發癢,秦殃在他這一跳後反而冷靜許多,男人微皺着眉,眼神複雜但更多是溫和。
“你很像我家那祖宗。”那人開口,聲音平緩而穩定,像是在說些家常事一般。
溫羽沒搭腔,他低頭看去,身下是密密麻麻的人臉,他們無一不凝望着自己,神情各異卻不乏許多熟悉面孔,這一刺激似乎比跳樓還更恐怖,心髒一抽一抽的,無論如何貪婪地呼吸都阻擋不了那緻命的壓抑。
“是我弟弟。”秦殃說着,加大了手上的力氣,似乎想将他拉上去,“你們都一樣不讓人省心。”
溫羽知道對方能很輕易地救下自己,盡管身心都充斥着求生欲,他卻仍是輕輕搖了搖頭。
秦殃愣住了,他本以為對方經此一遭會暫時惜命些,卻沒想到這人的内心要比外貌堅韌太多,瀕死的恐懼也沒能撼動他跳樓的意願。
“謝謝……”溫羽開口,嗓音有些發顫,“不過你想救我可不是單單把我拉上去這麼簡單。”
“你并不能保我一輩子,至少連我一個高中生涯都保不了。”他笑的勉強,“再說了,我上學後也要被處分,被退學或者繼續被欺負。”
“所以,想救我,就放開我。”
秦殃死咬着牙,他并不是不明白這簡單的道理,相反,就是太明白才最感無力。有時候活着比死去難太多了,但至少,活着還有希望,至少死的不應該是溫羽。
少年靜靜看着他,像是在貼心的讓他考慮,這模樣讓秦殃不可避免的聯想到内心深處最恐懼的那一天。
那是六年前了,春寒料峭,三月份的天氣也沒舒服到哪兒去,陰冷潮濕的出租屋内算不上四面漏風,讓人凍僵手腳還是沒問題的。
秦殃和裴溯在昨夜吵了一架,前者一夜沒睡,在沙發上硬坐個通宵,客廳地上零零散散布滿了煙頭。他呻吟一聲,癱倒在沙發上,腦子裡全是昨天裴溯與自己争論的生與死的對話。
這時内側的門開了,少年面色如常地走出來看了他一眼,洗個手就去做飯了,連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
秦殃本來死魚一般盯着天花闆,見狀卻悶悶笑了,看着在廚房忙碌的小白眼狼的身影就來氣。自己在這兒受了一夜的凍,對方卻可能根本就沒意識到他們吵架了。
哎,男人收回視線,疲憊地捂住雙眼,酸澀感刺痛着腦神經,耳邊是碗具的碰撞聲,廚房那人似乎打開了水龍頭,刷刷水聲沒持續多久,接着便是點竈的動靜。
到底是怎麼個問題呢?他想,難道是年紀到了自動陷入虛無主義?這麼解釋好像沒毛病,畢竟青春期的懷傷少男少女都會思考生命的真谛,為什麼而活?我們的終點又是什麼雲雲。程度不同而已,自己也不能免俗。
但是裴溯吧……他探頭望了眼模糊玻璃後隐隐約約的身影,又怅然躺下。
這人想問題愛鑽牛角尖,想不通就直接實踐,這種事情到底該怎麼好好的引導才行呢?
可活着對裴溯似乎真的隻剩磋磨,這點秦殃做不到否認,人的愉悅快樂他感受不到,痛苦失意他也感受不到,那就算個平,大不了活的無聊些。但身體上的呢?每日三餐,早晚辛勤,沒有目标的勞累就隻是為了活着嗎?何況活的還這麼……這種操蛋的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啊老天?!
秦殃敗北,他居然連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都沒有,還勸哪門子裴溯啊,不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是什麼?
盡管強迫自己輕松些,把這當做往常的瑣事一樣解決,可男人的手已經顫的連煙都拿不住。
他似乎是被自己這矯情樣逗樂了,下意識舔了舔唇,火辣辣的疼痛讓男人撕了聲。嘴在不知何時幹裂了數道口子,居然現在才發現。
他的動靜不大,廚房裡的人卻很敏銳的捕捉到。疏散油煙的風扇慢了下來,傳出些吱吱呀呀的摩擦聲。門被拉開,那人黑曜石般的眸子靜靜凝望着自己,身後帶出些飯香,聞着像面條。
“哥。”裴溯輕輕開口,“你還好麼?”
秦殃生無可戀,舉起手揮了幾下:“去去去,别煩我。”
語畢,男人的肚子就很不給面子的響了起來,在安靜的室内顯得很清晰。
秦殃将臉捂住,又呻吟了一聲,頗有些自暴自棄。
“哦。”裴溯沒有在意他哥的鬼叫,轉身拉上門,“飯一會就好了。”
男人在風扇重啟後撲騰了幾下,将被裴溯打理的整整齊齊的小沙發作踐的淩亂,他發洩完了,才把衣服一撩走進了不足五平米的衛生間,潦草洗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