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柳娘對她又打又罵,罵她出去一趟丢了魂卻長出了賤骨頭,成天淨想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不睜開眼睛看看清楚有多少活兒沒幹。
章柳娘不能理解,每個生村女人都沒有名字,也沒人想着要一個名字,怎麼偏偏到了章柳,那小妮子非要取一個名字。
一定是出去采買那天,章柳聽到别人有名字,才會提出這等無理要求。
那時候章柳不叫章柳,有很多種方式可以稱呼她:那小孩,丫頭,姑娘,小妮子。
章柳娘甚至提出,明年就讓章柳喝下潤生河的水,少想七想八。旁人勸,章柳才十二,明年也才十三,是否太早了。章柳娘一意孤行,任誰勸都沒用。
章柳十二歲那年,因為知道娘親要在次年送自己去喝潤生河的水——娘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那是她的洗腳水——章柳決定提前觀摩一下别的姑娘喝水的樣子。
她們喝得下去嗎?喝下去會有什麼反應?
然後章柳就在窗外,看見畢生難忘的場面。
喝下潤生喝水的姑娘,會化身成沒有思想的雌獸,等待、渴求雄獸的出現。之後的畫面,章柳就沒再描述給陳蕙兒聽了。
那日之後,章柳安分半年時間,章柳娘以為那丫頭恢複正常,對她放松警惕。于是章柳得到出逃的機會。她在其他人出去采買的時候,混進隊伍裡。
出逃順利又不算太順利,還沒到荒沙鎮她就被發現了,一群人圍住她想捉她,要把她送回生村關起來。
但章柳不知何時練就了跑得快的本事,一群成年人愣是沒抓住她。她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跑着,隻會憑本能朝前跑,跑得越來越遠。跑到精疲力竭之際,閉眼前最後看到的,是一棵樟樹和一棵柳樹。
醒來睜開眼,一個陌生老頭問她願不願意當他徒弟,章柳說願意,老頭看了看周圍,給她起名章柳。
章柳想,她應該是生村第一個有名字的女性。
陳蕙兒講着講着,先把自己給講哭了,又開始吧嗒吧嗒掉眼淚。她爹看得心疼,五大三粗的男人捏着塊小手帕給女兒擦淚。
染绯問:“她就隻講了這些?”
陳蕙兒抽噎着:“對呀,就這些了。”
染绯起身道别,讓陳蕙兒先在她爹這裡待一陣子。
臨出門,染绯喊道:“大将軍。”
陳父猜到染绯有話要說,同染绯一道出門,關上門,隔開陳蕙兒。
陳父:“染姑娘請講。”
染绯:“你給了他們什麼?”
“我不太明白姑娘的意思。”
“渡壽會一年隻渡六個人,整個魁星大陸有多少比你權力大的人,憑什麼你是這六人之一?你拿什麼交換來這個位置?”
陳父沒想到染绯竟什麼都知道。
“那是我的事,為何告知于你?”
“鎮國大将軍,代表了天璇國最高的軍事權力。你本該長期鎮守于天樞天璇交界之地,守護國家邊境,卻在送獨女進入能保她性命無虞的鳴墨學院之後,出現在天權國的小村子裡。你這次出行,應該沒向任何人報備過吧。”
陳父心中翻起波瀾,粗眉倒豎:“與你何幹!”
“怎麼會與我無關?”染绯莞爾,“我不是一個憋得住秘密的人,既然我已知曉,并且從你的反應裡得到了驗證,那麼這個消息就能為我所用了。”
染绯扭頭看向緊閉的門,門内有陳父最在乎的人,染绯淡淡笑着:“不要坐以待斃,大将軍。”
陳父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長了一張嬌豔如花的面孔,他以為她有顆柔軟善良的心,是他看錯了。
她簡直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仗着陳蕙兒對她的喜愛,不怕他殺了她,所以膽敢肆無忌憚地提要求。
陳父妥協道:“可以,你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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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蕙兒給染绯的轉述裡,沒有談到渡壽到底是怎樣操作的。章柳在生村待到十二歲,必定見過渡壽會的場景。她不講,要麼是她遺忘了,要麼是怕講出來令陳蕙兒害怕。
染绯獨自回到大祭司房時,章柳正在打坐,染绯靜靜看了一會兒,也坐在她身邊調整呼吸。
渡壽的問題就被埋在心裡了。
染绯想,來來回回也就那幾樣套路,再說馬上能親眼見到,不急問人。畢竟章柳看起來過于焦慮,一天到晚勤加修煉,那架勢看起來恨不得一口氣猛跨兩個大境界。
染绯并不知道章柳心中有愧,她全力以赴勤加修煉,就是為了在關鍵時刻守護好染绯。
染绯每日随路行漾在村子裡做完例行檢查,就陪章柳修煉,當章柳最安靜的修煉搭子。
至于例行檢查完後路行漾的去向,染绯才沒閑心去管。隻是偶爾打坐的時候鼻子特别癢,染绯會起疑,是不是有誰在罵她。
直到六月十八日黃昏,染绯才再次見到“安傑”。
蘇輕辭仍做一身護衛打扮,頂着“安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