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計數的煩躁和不安壓抑久了,會發酵成自卑。
自卑和自毀隻有一線之隔,蘇輕辭踩在這條線上,随時可能失足摔下,從高空墜落,落得個粉身碎骨,死無全屍。
在此之前,他從未發覺,原來他是一個情緒這麼不穩定的人。
他隻為一個目标而活,而現在樁樁件件,都是計劃之外的事。
染绯,她實在是好本事。
随意的一個舉動,都能充當結實的鐵棍,給他當頭一棒,讓他原本就扭曲的想法更加不成形。
她先是同那個礙眼的小和尚熱情打招呼,接着邁開步子飛奔過去,最後距離極近地說着話,她還對小和尚笑了。
蘇輕辭靜靜用目光追随染绯的背影,她一次都沒有回頭。
那兩人結伴進入大祭司房,沒了蹤影。
路行漾問蘇輕辭:“你要休息一下,還是有别的事要辦?”
蘇輕辭收回黏在染绯身上的視線,答非所問:“你忙你的。”
路行漾:“哦。”
盡管不放心蘇輕辭,但他今天确實有事要忙。從昨晚的取水儀式算起,渡壽會已經開始,今日正午起,生村将會敞開大門,迎接壽主的到來。
前期的準備工作,還需要大祭司主持檢查。
蘇輕辭進了祭祀房,裡面安安靜靜,偏房也住了人。那群鳴墨的弟子們,這幾日身體奔忙,心思疲乏,累極了,好不容易放松下來,找到合适的地方就陷入酣眠。
蘇輕辭簡單轉了一圈,繼續找染绯。
大祭司住所後方的一個小院子裡,金色光芒時隐時現。
蘇輕辭眼神閃爍,朝那裡走去,兩人的對話傳進他耳中。
“呼——還是不行。”是染绯的聲音。
“不是這樣,你要閉上眼睛用心體會,你太緊張了。”
彥葉也在。
“我沒緊張。”
“沒緊張你抓着我的衣服做什麼。”
蘇輕辭邁進院子,染绯恰好松開彥葉的上衣下擺。
得是多近的距離,她才會失手誤抓到彥葉的衣服。
更無法接受的可能性是,她并非“失手誤抓”,而是有意為之。她不就喜歡這樣麼。
彥葉知道有人過來,猜測會是蘇輕辭,可當他看見蘇輕辭面無表情、情緒低沉,心底不由自主地冒出與其截然相反的歡欣雀躍。
彥葉揪着自己的衣擺,往染绯手裡遞。
“我的衣服能讓姐姐放松,姐姐抓着也沒事。”
蘇輕辭咳嗽一聲,表明他的存在。
染绯循聲看他,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擡起,按掉了彥葉搗亂的手。
“你們在做什麼?”
蘇輕辭一邊問,一邊靠近。
這句話清晰而平靜,語氣甚至稱得上柔和。染绯卻莫名打了個寒顫。她發現,她總是有些害怕平靜的蘇輕辭。
因為她永遠不會知道,那層透薄的皮膚緊緊壓抑之下,被抑制的到底是怎樣的骨骼和血肉。
那個人的經脈中湧動的或許不是血液和靈力,而是瘋狂與絕望。
他身上的平靜,不是看遍浮華後的餍足,而是大廈将傾、所有人都會一同走向死亡的無所謂。
染绯下意識按下彥葉的手,也下意識擋在彥葉身前。
像是一隻護雛的雌鷹。
彥葉的手背發燙,他一手捂住手背,無聲勾起嘴角。
染绯清了清嗓子,換上一副輕松的表情:“他是在教我怎麼修煉。”
彥葉在她身後,看見一滴汗珠突兀地從她發間滲出,順着脖頸滾落。
蘇輕辭得到染绯回應,點頭,定在染绯面前,居高臨下地垂眸看她:“練習得如何了?”
同樣平靜如死水般的一句問話。
染绯:“想沖下金丹,失敗兩次了。”
“需要幫助麼?”
“不需要。”蘇輕辭站得較近,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氣,她頗有求生欲且熟練地補充道,“……暫時不需要。”
“好。”
蘇輕辭沒走,隻是往旁邊退了一步,給染绯流出足夠的修煉空間,意思是要旁觀。
染绯抿了抿唇,眉眼間似有憂慮。
彥葉也退開幾步,同時向蘇輕辭笑道:“你在這兒,她會緊張。”
“畢竟,讨厭的人在場,肯定會影響心情。”彥葉的笑絕不是友善的那種。
染绯運氣的手勢都擺好了,聽到彥葉的話,猛地呵斥:“彥葉!”
彥葉無辜地揉着手背:“難道我說錯了?”
“彥葉,你不要揣測我對他的态度。”
這小崽子嘴上沒個把門的,萬一把反派給說死了,那大家就真的手拉手一起走向死亡。